重生后,我成了前夫的皇嫂精选章节
【一】
我重生了。
重生在永安三年的初雪。
我刚及笄,父亲在书房里问我,珩王与当今天子,我选谁。
窗外落雪无声,一如五年前,我被赐死在冷宫的那个雪夜。
上一世,我毫不犹豫地选了萧景珩。
他是先帝最宠爱的三皇子,风姿卓绝,野心勃勃。
我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手握京中一半的兵马调度图,身后是整个沈家的势力。
我们的结合,是天作之合,是众望所归。
我爱他,爱到痴狂。
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于深夜研墨铺纸,为他分析朝局,为他笼络人心。
我将沈家的一切都押在了他身上,助他一步步从一个空有声名的皇子,变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最终,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登基大典那天,他牵着我的手,许诺我后位,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信了。
直到他的白月光——那个在他少年时有过几面之缘的太傅之女沈云初回京。
他说,云初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暂居宫中。
我忍了。
他说,云初温婉可人,不像我,满身都是权谋算计的味道,让他窒息。
我笑了。
没有我的算计,他如今还在哪个角落里当他的闲散王爷呢?
直到最后,沈云初一碗汤药下肚,口吐鲜血,所有证据都指向我这个“善妒”的皇后。
他甚至不给我辩解的机会。
“沈微,朕念着旧情,给你留个全尸。”
他的声音比那天的雪还要冷,“这杯毒酒,你自裁吧。”
我被囚禁在冷宫,他再也没来看过我一眼。
我死前,唯一来看我的,竟然是他那个体弱多病、被他牢牢压制在龙椅上当傀儡的皇兄,萧景琰。
他隔着牢门,递给我一块温热的糕点,轻声说:“皇嫂,是我无能,护不住你。”
他的眼底,有我从未在萧景珩眼中见过的、真正的痛惜。
那杯毒酒穿肠而过,蚀骨的剧痛里,我死死地盯着宫门的方向,我多希望萧景珩能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可直到我意识消散,他都没有来。
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将我拉回了现实。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微微?你在想什么?珩王那边,可催得紧呢。”
我回过神,看着父亲关切的眼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无比清醒。
这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上一世,我选了那条通往地狱的繁花之路。
这一世,我要选另一条。
我抬起头,目光清明而坚定,一字一句道:“父亲,女儿愿嫁入宫中,侍奉陛下。”
父亲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湿了名贵的奏折。
他震惊地看着我:“微微,你……你说什么?陛下他……他身子骨……”
“我知道。”
我打断他,“陛下是君,珩王是臣。沈家世代忠良,女儿自当嫁与君王,为君分忧。”
这套说辞冠冕堂皇,却也无懈可击。
父亲沉默了许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你既已决定,为父便为你安排。”
消息传出时,整个京城都炸了锅。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萧景琰,是个空有皇帝名号的药罐子,空坐龙椅,实权全在胞弟珩王萧景珩手中。
谁都知道,珩王与镇国公府嫡女沈微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板上钉钉的一对。
我这番操作,无异于当众给了萧景珩一记响亮的耳光。
果然,当天下午,萧景珩就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我的院子。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沈微,你疯了?!”
他双目赤红,俊美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嫁给那个病秧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平静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王爷慎言,”我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仪,“陛下乃九五之尊,您一口一个‘病秧子’,传出去,恐有非议。”
我的疏离和客套,让他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微微,别闹了。”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哄劝,“我知道你在气我前几日与云初多说了几句话。我跟她没什么,你别使这种小性子,好不好?”
沈云初。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瞬间刺穿了我伪装的平静。
原来,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没什么”了。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王爷多虑了。我与王爷,不过是儿时戏言,当不得真。如今我奉父母之命,即将入宫为后,还请王爷自重。”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从今往后,你我君臣有别,再无其他。”
萧景珩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陌生地看着我,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大概以为,我只是在欲擒故纵,在耍小脾气。
他冷笑一声:“好,沈微,你好得很。你既要嫁,那便嫁吧。只是将来,你别后悔!”
他拂袖而去,背影决绝。
我站在原地,看着雪花落在他的玄色王袍上,心里一片冰冷。
后悔?
萧景珩,真正会后悔的人,是你。
【二】
半月后,我凤冠霞帔,嫁入皇宫。
婚礼办得不算盛大,甚至有些冷清。
毕竟,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场注定凄凉的政治联姻。
我嫁给了一个时日无多的皇帝,而我身后的镇国公府,也等同于放弃了珩王这根高枝,选择了一条看不见未来的路。
萧景珩没有来。
我听宫人说,他称病未出,整日在王府里借酒消愁。
我心中毫无波澜。
红烛摇曳,我坐在龙床上,静静等待着我的新婚丈夫。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萧景琰。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但那单薄的身形,却像是撑不起那片喜庆的颜色。
他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一边走,一边还抑制不住地低低咳嗽着。
“咳咳……皇后,让你久等了。”
他的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虚弱。
这便是我这一世的夫君。
一个在史书上,仅仅在位三年便郁郁而终的傀儡皇帝。
上一世,我与他交集不多。
只知道他性情温和,与世无争,被萧景珩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站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陛下,夜深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他接过茶杯,指尖的冰凉透过瓷杯传来,让我心头一颤。
他看着我,眼神澄澈而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
“镇国公府……为何会选朕?”
他问得直接。
“因为陛下是君。”
我答得坦然。
他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几分自嘲:“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君王吗?”
“以前是,”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从今天起,不是了。”
我的眼神太过坚定,让他微微一怔。
他沉默地喝着茶,寝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许久,他放下茶杯,轻声道:“皇后想要什么?”
“我想要沈家百年安稳,国泰民安。”
这是真话。
“我还要……”
我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我还要那些曾欺我、辱我、害我之人,血债血偿。”
萧景琰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追问那些人是谁。
他只是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好。从今往后,你我便是盟友。朕护你周全,你助朕……拿回属于朕的一切。”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两手相握,定下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盟约。
这一夜,我们分榻而眠。
我睡得无比安稳,这是五年来,我睡得最沉的一觉。
没有噩梦,没有那杯穿肠的毒酒,也没有萧景珩那张冷漠无情的脸。
第二天,按例要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是萧景珩和萧景琰的生母,但她一心只偏爱小儿子。
上一世,她没少给我这个“帮着外人夺了小儿子皇位”的儿媳妇气受。
这一世,我依然是她的儿媳妇,只不过,是她更看不上的大儿子的媳妇。
我到时,萧景珩已经在了。
他穿着一身亲王朝服,身姿挺拔,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眉宇间的傲气丝毫不减。
看见我跟在萧景琰身后进来,他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
“皇兄,皇嫂。”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目不斜视,跟着萧景琰上前给太后请安。
“儿臣(臣媳)给母后请安。”
太后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充满了挑剔和不满。
“起来吧。”
她端起茶杯,撇了撇茶沫,“皇帝身子不好,皇后以后可要尽心伺候,莫要再出什么幺蛾子,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话,明着是说我,暗着是讽刺我悔婚之事。
萧景珩站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我垂下眼帘,恭顺地答道:“母后教诲的是,臣媳定当尽心竭力,侍奉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就皇帝那身子骨……皇后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我身旁的萧景琰,脸色又白了几分,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心中一冷。
这就是他们母子。
一个肆意打压,一个偏心纵容。
我正要开口,萧景琰却先我一步,轻轻咳嗽了几声。
“母后说的是。朕的身子……确实不争气。”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不过,有皇后在,朕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朕相信皇后。”
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上一世,萧景珩从未这样无条件地信任过我。
他总是在怀疑,在试探,在他眼里,我首先是镇国公府的女儿,其次才是他的妻子。
而萧景琰,我们不过是新婚第二天,他却给了我最纯粹的信任。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对着太后,不卑不亢地说道:“请母后放心,臣媳定不负陛下所托。”
太后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没想到,我这个被她认定是“弃妇”的儿媳,不仅没有半分颓丧,反而和她那个病秧子儿子一唱一和,将了她一军。
一旁的萧景珩,嘴角的笑意也凝固了。
他看着我和萧景琰之间那份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
或许,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意识到,我不是在闹脾气。
我是真的,不要他了。
【三】
回到乾清宫,萧景琰的身体便有些撑不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连忙扶他坐下,给他拍着背顺气。
太医很快赶来,一番诊脉后,依旧是那些老话:陛下乃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忧思过甚,心脾两虚,需得静养,忌大喜大悲。
我看着太医开的方子,都是些温补的药材,治标不治本。
上一世,为了给萧景珩调理身体,我曾遍访名医,苦读医书,对药理也算略知一二。
我清楚地记得,萧景琰的病,并非天生。
他是被人下了慢性毒。
一种极为罕见的、来自西域的牵机引,无色无味,入体后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让人变得虚弱不堪,最终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下毒的人,是先帝最宠爱的丽妃,也就是萧景珩的养母。
丽妃无子,视萧景珩为己出,为了给萧景珩铺路,她早在萧景琰年幼时,便对他下了毒手。
这件事,是我在萧景珩登基后,无意中从丽妃生前的心腹嬷嬷口中得知的。
当时我告诉了萧景珩,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没有愤怒,没有追查,甚至没有一丝对兄长的愧疚。
仿佛,萧景琰的死,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如今想来,或许他早就知情,只是在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
我打发了太医,亲自去太医院,按着记忆中的解毒方子,重新为萧景琰配了药。
我将药方里的几味温补药材,换成了以毒攻毒的烈性药。
药效会很猛,过程会很痛苦,但却是唯一能根治他体内剧毒的办法。
端着漆黑的药汁回到寝殿时,萧景琰正靠在软枕上看书。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光,让他看起来不那么脆弱了。
“陛下,喝药了。”
他放下书,看向我手里的药碗,闻了闻,眉头微蹙:“这药……似乎与往日的不同。”
“良药苦口。”
我将药碗递到他面前,“陛下信我吗?”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最终,他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没有丝毫犹豫。
我看着他喝下那碗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是我们联盟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信我,我才能放手去做。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药效发作了。
萧景琰浑身抽搐,冷汗浸湿了衣衫,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在经历一场酷刑。
他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寝殿里回响。
我守在他身边,用温水一遍遍擦拭他身上的冷汗,低声安抚他:“陛下,再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他痛到极致,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还是在混乱中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滚烫,力气大得惊人。
“别走……”
他喃喃道。
“我不走。”
我反握住他的手,坚定地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那场惊心动魄的痛苦终于渐渐平息。
萧景琰虚脱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 呼吸却比以往平稳了许多。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我,眼底有劫后余生的疲惫,也有星星点点的光。
“皇后,”他声音沙哑,“朕……好像感觉,好多了。”
我笑了,是重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只是开始。”
我说,“陛下,属于你的,我们都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四】
萧景琰的身体在我的调理下,一日好过一日。
虽然对外,他依旧是那个风一吹就倒的病弱皇帝,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沉睡的巨龙,正在慢慢苏醒。
而我,也开始了我的第一步棋。
我利用前世的记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户部尚书张德全。
这张德全,是萧景珩的心腹,掌管着大周的钱袋子。
上一世,他利用职权,贪墨了大量赈灾款,导致江南水患,民不聊生。
萧景珩为了保他,将此事强压了下去,最后推出一个无足轻重的侍郎顶罪。
而那本记录了张德全所有贪墨证据的秘密账本,就藏在他府邸书房的第三块地砖下面。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萧景琰。
他听完,只问了一句:“证据确凿?”
“确凿无疑。”
“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朕知道了。”
第二天早朝,御史台的一位老臣,突然当众弹劾户部尚书张德全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张德全自然是矢口否认,言辞激烈。
萧景珩也站出来为他说话,说这是污蔑,是党同伐异。
朝堂上吵作一团。
龙椅上的萧景琰,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既然张爱卿说自己是清白的,那便让禁军去府上搜一搜,以证清白,如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景珩脸色一变,正要阻止,萧景琰却又补了一句:“珩王也觉得,此举不妥吗?还是说,珩王也觉得张尚书……不那么清白?”
一句话,堵死了萧景珩所有的退路。
禁军是皇帝的亲兵,直接听命于萧景琰。
一个时辰后,禁军统领捧着一本黑色的账本,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铁证如山。
张德全当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萧景珩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地盯着龙椅上那个病弱的兄长,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想不通,这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傀儡,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他更想不通,那本绝密的账本,是如何被找到的。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站在珠帘之后,看不清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那道锐利如刀的视线。
我只是端坐着,稳如泰山。
萧景珩,这只是个开始。
你从我这里夺走的,我会让你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张德全被下了大狱,户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
萧景琰顺势提拔了我的父亲,镇国公沈毅,暂代户部尚书一职。
这一手釜底抽薪,漂亮至极。
不仅拔掉了萧景珩的一颗重要棋子,还把钱袋子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朝堂的风向,一夜之间,似乎就变了。
那些曾经只知珩王不知皇帝的墙头草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位一直被他们忽视的君主。
下朝后,萧景珩直接闯进了我的凤仪宫。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红着眼睛质问我:“是不是你?沈微,是不是你告诉皇兄的?”
我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闻言,头也不抬。
“王爷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你别装了!”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狠狠地扔在地上,“除了你,没人知道张德全的秘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帮那个病秧子,你要与我为敌吗?”
我终于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王爷,请你搞清楚。第一,我如今是皇后,帮陛下是我的本分。第二,是你,在与陛下为敌。”
“你!”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胸膛剧烈起伏。
“萧景珩,”我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以为,这天下,真的是你的吗?你以为,你可以永远将陛下踩在脚下,作威作福吗?”
“我告诉你,你错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视百姓如草芥,视君王如无物,总有一天,你会被这浑浊的浪涛,拍得粉身碎骨。”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惊惧。
“你……你变了。”
他喃喃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笑了。
“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之后。”
他不懂我话里的意思,只觉得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他看不透的迷雾里。
他走了,带着满心的疑虑和不甘。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萧景珩,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真正让你绝望的,还在后头。
【五】
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堂之上,我和萧景琰与萧景珩的交锋,愈发激烈。
每一次,我都利用前世的记忆,抢占先机。
我知道哪位言官会死谏,便提前让萧景琰安抚;我知道哪里会发生天灾,便提前让萧景琰部署。
渐渐地,萧景琰的威望越来越高,朝中支持他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反观萧景珩,他做什么都慢一步,做什么都错一步。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处处受制,步步维艰。
他变得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易怒。
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变成了如今的怨毒和警惕。
他开始怀疑,我身上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他甚至派人秘密调查我,调查我身边所有的人。
但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我身边的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忠心耿耿,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而我,除了在关键时刻给萧景琰提个醒,平日里,就是个安分守己的皇后。
每日给太后请安,在宫里种种花,看看书,仿佛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
他什么都查不到。
这种无力感,快把他逼疯了。
而真正让他崩溃的,是江南水患一事。
前世,江南水患,饿殍遍野。
萧景珩亲赴江南,以雷霆手段赈灾,斩杀贪官,开仓放粮,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望,也为他日后登基,铺平了道路。
这一世,在水患发生的一个月前,我便将一份详尽的治水方案和一份可能贪墨赈灾款的官员名单,交给了萧景琰。
萧景琰以雷霆之势,提前罢免了那些官员,并派了心腹大臣,带着我拟定的方案,星夜赶往江南。
等到大雨倾盆,洪水滔天之时,江南的堤坝,固若金汤。
朝廷的赈灾粮款,也早已到位,没有一个百姓流离失所。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百姓们高呼“吾皇圣明”,萧景琰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而准备借此机会大干一场的萧景珩,彻底傻眼了。
他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成了个笑话。
那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深夜闯入皇宫,跪在太后面前,痛哭流涕。
“母后,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皇兄他……他明明只是个废物!”
太后抱着他,心疼得直掉眼泪。
“珩儿,别怕,有母后在。这江山,早晚是你的。”
第二天,太后就病了,点名要我去侍疾。
我心知肚明,这是鸿门宴。
我坦然赴约。
在太后的寝宫里,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云初。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跪在太后床前,正小声地念着佛经。
看见我进来,她连忙起身,对我行了一礼,姿态谦卑,眼神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到床边。
“母后凤体可安?”
太后靠在软枕上,脸色蜡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她指着沈云初,对我说道:“哀家这几日,心口疼得厉害,多亏了云初这孩子,日夜在旁伺候,念经祈福。她真是个好孩子,温柔善良,不像有些人……”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我面不改色:“沈小姐有心了。”
“皇后,”太后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哀家听说,江南治水一事,是你给陛下出的主意?”
我垂下眼帘:“臣媳不敢居功,都是陛下圣明。”
“你少跟哀家来这套!”
太后猛地一拍床沿,“沈微,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不是非要看着我们母子反目,看着珩儿一无所有,你才甘心?”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
“母后,您说反了。不是我要与珩王为敌,是他,一直在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
“放肆!”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毒妇!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嫁入皇家!”
“当初?”
我冷笑一声,“当初若不是您和我父亲执意,我或许会嫁给珩王。可嫁给他又如何?等他登基,还不是要为了他心尖上的沈小姐,赐我一杯毒酒?”
我的话,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太后是震惊。
沈云初是心虚。
而站在屏风后面,一直没有出声的萧景珩,则是如遭雷击。
他猛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死死地盯着我,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说什么?什么毒酒?”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我说,你为了沈云初,赐死了我。”
【六】
整个寝殿,死一般的寂静。
萧景珩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踉跄着向我走来,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不解。
“沈微,你……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赐死你?”
他指着一旁同样吓傻了的沈云初,语气里充满了急切的辩解。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无比可笑。
“是吗?”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萧景珩,你敢对天发誓,你对她,没有半分私情吗?”
他语塞了。
他看着沈云初,眼神复杂。
而沈云初,早已泪流满面,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王爷……我……我与王爷是清白的……”
这副欲语还休的白莲花模样,在前世,骗过了萧景珩,也骗过了所有人。
可在我这个死过一次的人眼里,只觉得恶心。
“够了。”
我冷冷地打断她,“你们之间清不清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上一世,我死了。死在你的登基大典之后,死在冷宫那个下着大雪的夜里,死于你亲手递过来的那杯毒酒。”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萧景珩的心上。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失魂落魄地摇着头,仿佛要将这个可怕的“事实”从脑海里甩出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做梦吗?还是疯了?”
“我疯了?”
我看着他,眼底的恨意再也无法掩饰,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倒是希望我疯了!萧景珩,我助你登上皇位,我为你耗尽心血,我将整个沈家都变成了你的踏脚石!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你为了你的白月光,说我善妒,说我恶毒!你废了我的后位,将我打入冷宫!我临死前,只想见你最后一面,可你,连这点可怜的念想,都不肯给我!”
“萧景珩,你午夜梦回,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步步后退,最终狼狈地撞在了柱子上。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被他认为是“理所应当”的画面,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
我为他熬夜看奏折,熬红了双眼。
我为他挡下刺客的剑,险些丧命。
我为他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受尽了委屈。
而他,似乎真的从未好好看过我一眼。
他只觉得,那都是我该做的。
因为我爱他,因为我是镇国公府的女儿。
直到此刻,当我用如此怨毒的眼神看着他,控诉着那些还未发生,却又无比真实的“罪行”时,他才感到一种迟来的、钻心刺骨的恐慌。
他好像……真的要失去我了。
不,是已经失去了。
就在我选择嫁给皇兄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将他彻底摒弃在了我的世界之外。
“不……微微……”
他向我伸出手,声音里带上了哀求,“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萧景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明黄的龙袍,脸色依旧苍白,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缓步走到我身边,自然而然地将我护在身后,隔开了萧景珩那双伸过来的手。
“皇弟,”他看着萧景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看来你是病得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拉起我的手,那冰冷的掌心,此刻却传来了一股让人心安的暖意。
“皇后也累了,跟朕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我,从失魂落魄的萧景珩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背后,传来太后气急败坏的叫声,和沈云初嘤嘤的哭泣声。
但我都听不见了。
我只听见萧景琰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别怕,有朕在。”
【七】
那日之后,萧景珩大病了一场。
他整日将自己关在王府里,谁也不见,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努力消化那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全是我。
有我为他舞剑的样子,有我为他描眉的样子,也有我……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痛得无法呼吸。
他开始疯狂地派人去查,去查我口中的“上一世”。
可他什么都查不到。
重生这种事,本就匪夷所思。
但他却固执地信了。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我那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才能解释我那滔天的恨意,才能解释……他心底那日渐清晰的、无法抑制的恐慌和悔意。
如果,如果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开始尝试挽回。
他给我送来无数的珍宝,名贵的首饰,稀有的布料,堆满了凤仪宫的库房。
我让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他亲手做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托人送进宫。
我连看都未看一眼,直接赏给了宫人。
他甚至在宫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敬酒,姿态放得极低。
“皇嫂,以往是臣弟多有不是,还望皇嫂……海涵。”
我端起酒杯,却不是与他碰杯,而是转向了身旁的萧景琰。
“陛下,臣妾敬您。”
我笑靥如花,“愿我大周,国泰民安,万世永昌。”
萧景琰含笑饮尽。
独留萧景珩举着酒杯,僵在原地,成了全场的笑话。
他的追悔莫及,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伤口已经造成,再多的弥补,都只是在提醒我,我曾经有多痛,有多傻。
我没时间陪他玩这种“追妻火葬场”的戏码。
我和萧景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北境的蛮族,开始蠢蠢欲动。
这是萧景珩最后的机会。
前世,他就是借着平定北境之乱,彻底掌握了兵权,为登基铺平了最后一块砖。
这一世,他依旧自告奋勇,请求领兵出征。
朝堂之上,他的党羽纷纷附议,说只有珩王,才能担此重任。
萧景琰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地听着,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我。
那眼神,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微微颔首。
让他去。
只有让他尝到甜头,他才会放松警惕。
也只有让他远离京城,我们才能更好地,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萧景琰心领神会。
“准奏。”
萧景珩领了帅印,意气风发地走了。
他以为,这是他翻盘的开始。
他以为,只要他立下不世之功,我就能回心转意。
他甚至在临走前,托人给我带了一句话:“微微,等我回来。”
我听完,只是笑了笑。
萧景珩,我等的,不是你回来。
我等的,是你一败涂地。
【八】
萧景珩走后,京城彻底成了我和萧景琰的天下。
我们借着“清查军备”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将安插在京畿大营里的珩王党羽,一一拔除。
又以“整顿吏治”为由,将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该敲打的敲打,该罢免的罢免。
整个朝堂,焕然一新。
所有人都看清了形势,这位病弱的皇帝,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他的手腕,他的谋略,丝毫不输于他那个战神弟弟。
而我这个皇后,也不再是那个只懂风花雪月的深闺女子。
我开始旁听朝政,甚至在关键时刻,提出一些连老臣都赞不绝口的建议。
我的名字,沈微,第一次,不再是作为“镇国公府嫡女”或“珩王妃”的附属品,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被世人所知。
我和萧景琰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我们常常在御书房,为了一个政令,讨论到深夜。
他会耐心地听我分析利弊,我也会虚心地听取他的见解。
我们之间,没有猜忌,没有试探,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扶持。
那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灵魂伴侣。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们又一次在讨论北境的战事。
炭火烧得很旺,将整个书房都烘得暖洋洋的。
我有些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景琰见状,放下手里的军报,轻声道:“累了?去偏殿歇会儿吧。”
“没事。”
我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北境那边,快有消息了吧?”
按照前世的记忆,萧景珩会在腊月二十七这天,以三千轻骑,奇袭蛮族王庭,大获全胜。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
“嗯。”
萧景琰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意,“皇后……似乎对北境的战事,了如指掌。”
我心中一凛。
他终于还是问了。
我放下茶杯,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陛下,想听一个故事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开口。
我便将那个关于“上一世”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从我如何选择萧景珩,如何助他登基,又如何被他赐死,最后,如何在冷宫里,见到那个给我送糕点的他。
我讲得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握着茶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讲完,我看着他,轻声问:“陛下,现在,你还信我吗?”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像萧景珩一样,觉得我疯了。
他却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脱下自己的披风,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信。”
只有一个字,却重如千斤。
“朕只是在想,”他蹲下身,与我平视,眼底是化不开的疼惜,“上一世,朕为何……没有早点找到你。”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了堤。
重生以来,我一直用坚硬的外壳包裹着自己,用滔天的恨意支撑着自己。
我以为我早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可在萧景琰这温柔的目光里,我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
原来,有人是真的,心疼我。
他没有追问我那些匪夷所思的细节,也没有怀疑我话里的真实性。
他只是心疼我,心疼我所受的苦。
他伸出手,轻轻地,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指尖的温度,滚烫。
“微微,”他第一次,这样叫我的名字,声音温柔得像窗外的落雪,“都过去了。”
“以后,不会了。”
我扑进他的怀里,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放声大哭。
【九】
哭过之后,心里的郁结,仿佛也消散了许多。
我擦干眼泪,从他怀里退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暖意,“朕的皇后,受了委屈,自然可以哭。”
我的脸,微微一红。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为了打破这尴尬,我连忙将话题拉回正轨。
“陛下,关于北境的战事……我有个想法。”
“你说。”
“萧景珩此次奇袭,看似凶险,实则胜券在握。但我们可以……让他胜得不那么‘干净’。”
我凑到他耳边,将我的计划,小声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眼中的赞赏,毫不掩饰。
“好计。”
他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两天后,北境传来捷报。
珩王萧景珩,率三千轻骑,长途奔袭,直捣黄龙,斩杀蛮族首领,大破蛮族王庭。
消息传来,举国欢腾。
萧景珩的声望,再一次被推上了顶峰。
朝中他的党羽们,弹冠相庆,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然而,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捷报传来的第三天,另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到了萧景琰的案头。
蛮族残部,纠集了附近几个部落,趁着萧景珩主力回撤,突袭了我军的粮草大营。
我军粮草被焚烧殆尽,数万大军,陷入了断粮的绝境。
而萧景珩,为了那场“漂亮”的奇袭,孤军深入,此刻正被蛮族残部围困在距离大营百里之外的鹰愁谷,进退两难。
一时间,朝野哗然。
前一刻的盖世功臣,转眼间,就成了将数万将士置于险境的罪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豪情,变成了“轻敌冒进,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的铁证。
这,就是我的计划。
我知道他会赢,但我不会让他赢得那么轻松。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到,他萧景珩,不是战无不胜的神,他也会犯错,而且会犯下致命的错误。
朝堂之上,吵成了一锅粥。
有人主张立刻派兵增援,有人却说萧景珩罪责难逃,不值得救。
萧景珩的党羽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而我和萧景琰,只是冷眼旁观。
直到最后,萧景琰才缓缓开口,一锤定音。
“传朕旨意,命骠骑将军赵毅,率五万大军,即刻驰援北境。”
“另,珩王萧景珩,指挥失当,致使大军陷于危难,着即刻削去兵权,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骠骑将军赵毅,是镇国公的旧部,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是绝对忠于皇帝和我的人。
让赵毅去救,等于将北境的十万大军,全部收归囊中。
而萧景珩,则从一个战神,彻底沦为了阶下囚。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萧景珩的党羽们,面如死灰,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们知道,大势已去。
珩王的时代,结束了。
【十】
半个月后,萧景珩被押解回京。
他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胡子拉碴,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
萧景琰没有立刻见他,而是将他关进了宗人府大牢。
那个地方,曾经关押过无数犯了错的皇室宗亲。
进去的人,很少能活着出来。
我知道,萧景琰是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他最后一击。
而我,在他被押进大牢的第二天,去见了他。
依旧是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我隔着牢门,看着那个曾经让我仰望、让我痴迷的男人,如今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蜷缩在角落里。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抬起头。
看到是我,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微微……”
他挣扎着爬过来,抓住牢门,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他依旧抱着那可笑的幻想。
我看着他,淡淡地笑了。
“王爷,你想多了。”
我的冷漠,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他脸上的光,瞬间熄灭了。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只是,选错了对手。”
“不,我没错!”
他突然激动起来,用力地摇晃着牢门,“错的是你!是你背叛了我!是你害了我!沈微,你这个毒妇!”
他开始口不择言地咒骂我,用尽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词汇。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等他骂累了,骂不动了,我才缓缓开口。
“骂完了?”
他喘着粗气,用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萧景珩,”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看穿一切的悲悯,“你知道吗?你最可悲的地方,不是你的失败,而是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你输,不是输给了我,也不是输给了陛下。你输给了你的自大,你的狂妄,你的冷血无情。”
“你把所有人的付出,都当做理所当然。你把所有人的真心,都踩在脚下。你以为这天下,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
“可你忘了,人心,是会冷的。”
“一旦冷了,就再也捂不热了。”
我说完,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他绝望的嘶吼和哭喊。
“微微!别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啊!”
我没有回头。
萧景珩,一切都太晚了。
你欠我的那条命,我不要了。
我只要你,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用你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去忏悔,去痛苦,去后悔。
这,才是我对你,最残忍的报复。
【十一】
处理完萧景珩,朝局彻底稳定了下来。
萧景琰的皇位,坐得稳如泰山。
在他的治理下,大周一改往日的颓靡之气,呈现出勃勃生机。
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开办科举,广纳贤才。
桩桩件件,都深得民心。
而我,作为他的皇后,也尽我所能,辅佐于他。
我提议开办女学,让女子也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我建立慈幼局,收养那些流离失所的孤儿。
我还利用我前世的记忆,改良了农具,推广了新的农作物,让大周的粮仓,日益充盈。
我们两个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将这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百姓们都说,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是上天赐给我大周的福气。
而我和萧景琰的感情,也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发生了变化。
我们不再仅仅是盟友,是伙伴。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柔,越来越专注。
他会记得我的喜好,记得我不爱吃姜,记得我喜欢喝雨前龙井。
他会在我批阅奏折到深夜时,为我披上一件外衣,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
他会在我因为朝事烦心时,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陪我到御花园里散心,给我讲一些民间的趣闻。
他的好,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和关怀。
我的心,那颗早已在上一世就冰封死寂的心,在他的温暖下,一点点地,开始融化。
我开始期待,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他。
我开始习惯,在他身边,卸下所有的防备。
我甚至开始……贪恋他怀抱的温度。
在一个月圆之夜,我们并肩坐在宫殿的屋顶上,看着满天繁星。
“微微,”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朕想,废除后宫。”
我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映着漫天星光,也映着我的影子,“朕的后宫,有你一人,足矣。”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朕知道,你心里有伤,有恨。朕不逼你。”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语气无比认真,“朕可以等。等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可以。”
“朕只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机会。一个,让你重新相信爱,重新获得幸福的机会。”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执着,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我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深情以待?
上一世的我,是何其眼盲心瞎,才会错过了他,选择了那个狼心狗肺的萧景珩?
我反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我看着他,含泪而笑,“不用等了。”
“我,愿意。”
他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从他眼底迸发出来。
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微微……”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
我抱着他,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
萧景琰,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值得我去爱,去守护的人和事。
【十二】
我以为,我和萧景琰的日子,会一直这样,岁月静好,携手白头。
可我忘了,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
就在萧景琰颁布“废除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圣旨后不久,他的身体,突然垮了。
他开始日日咳血,昏迷不醒。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用最名贵的药材,吊着他一口气。
我守在他的床前,三天三夜,未曾合眼。
我怎么也想不通,他的毒明明已经解了,身体也一直在好转,为什么会突然复发,而且比之前更严重?
直到,我从他的贴身太监小李子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原来,萧景琰体内的牵机引,早已深入骨髓,我之前为他配的解药,虽然清除了大部分的毒素,却也激发了残余毒素的活性。
唯一的根治之法,是以血换血。
用一个至亲之人的血,引出他体内的毒血。
而这个至亲之人,必须是心甘情愿,否则,血气不通,非但救不了他,反而会害死两个人。
当今世上,与他血脉最亲近的,只有三个人。
太后,萧景珩,还有……他自己。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萧景琰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一直在瞒着我。
他所谓的“身体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
他颁布那道废后宫的圣旨,不是为了向我表白心迹,而是在交代后事。
他想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给我一个最尊贵的承诺,给我一个足以让我安身立命的保障。
这个傻瓜!
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我疯了一样地冲向宗人府大牢。
萧景珩正躺在冰冷的草堆上,苟延残喘。
看到我,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来看我死了没有?”
我没有理会他的讥讽,直接开门见山。
“我要你的血。”
他愣住了。
我将萧景琰的情况,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
有震惊,有痛苦,有悔恨,还有一丝……解脱?
“原来……皇兄他……”
他喃喃道,“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呵,呵呵……”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他笑够了,哭够了,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好。”
他说,“我给你。”
“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亲眼看着你,喂他喝下我的血。”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要看着你们……幸福。”
我不知道他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是赎罪,或许是成全。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只要能救萧景琰,我什么都愿意。
我答应了他。
【十三】
换血的过程,凶险无比。
萧景珩几乎被抽干了半身的血液,整个人都成了一具干尸。
我端着那碗还带着温度的、鲜红的血液,手在不停地发抖。
我一步步,走到萧景琰的床前。
萧景珩就躺在不远处的担架上,奄奄一息,却还是固执地,睁着眼睛,看着我们。
我扶起昏迷中的萧景琰,用勺子,一点点地,将那碗血,喂进了他的嘴里。
腥甜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寝殿。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在萧景琰脸上时,他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清澈明亮,宛若新生。
“微微……”
他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不再是之前那般气若游丝。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他嵌入我的生命。
他回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傻瓜,”他叹息道,“吓到你了。”
我哭着,捶打着他的胸膛。
“你才是傻瓜!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
“我知道。”
他打断我,捧起我的脸,温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痕,“我都知道。”
“我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我为他担惊受怕,舍不得我为他以身犯险。
所以他选择,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所有。
我看着他,泣不成声。
而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萧景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嘴角,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
他用他最后的生命,完成了他此生唯一一次的“成全”。
或许,对他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十四】
萧景珩死了。
是以“为救圣驾,舍生取义”的名义,风光大葬的。
我没有去送他。
我和他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随着他生命的终结,烟消云散了。
我不想再恨了。
我的余生,只想好好地,爱一个人。
萧景琰的身体,在换血之后,奇迹般地,一天天康复了。
他不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而是真正成了一个龙行虎步、气宇轩昂的帝王。
他废除了许多苛政,提拔了无数贤才。
在他的带领下,大周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八方来朝。
史称,“永安之治”。
而我,作为他唯一的皇后,也成了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说我,聪慧贤德,母仪天下。
他们说我,辅佐君王,开创盛世。
他们将无数美好的词汇,都加诸于我身上。
可我最喜欢的,还是萧景琰在私下里,对我的称呼。
他喜欢叫我,“微微”。
轻轻的,柔柔的,带着无限的宠溺和爱恋。
永安十年,江南。
我们微服出巡,泛舟于西子湖上。
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他从身后,轻轻地拥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微微,你看,这便是我们亲手打下的江山。”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看着眼前这片繁华盛世,心中一片宁静和满足。
“是啊。”
我笑着说,“真好。”
“微微,”他突然在我耳边,低声问,“你……后悔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眼底,依旧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深的自责。
他在为上一世,那个没能护住我的自己,而耿耿于怀。
我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不悔。”
我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
“上一世,是我眼瞎,选错了人。”
“但能重活一世,能再次遇见你,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萧景琰,我爱你。”
他眼眶一红,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也爱你,微微。”
“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了。”
无论是上一世,那个在冷宫里,为我递上最后一块糕点的落魄皇帝。
还是这一世,那个在龙床上,与我定下盟约的病弱君王。
他对我的爱,从未变过。
只是,一个深埋心底,至死不休。
一个,终于等到了云开月明,得偿所愿。
【十五】
后来,史书记载:
大周元启帝萧景琰,在位四十年,励精图治,开创永安盛世。
帝后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被后世传为佳话。
元启四十年,帝后同日薨逝,合葬于皇陵。
陵前,立有一碑。
碑上,无字。
却刻着两只交颈而握的手。
十指相扣,死生不离。
……
意识再次陷入黑暗时,我没有了上一世的恨与不甘,只有一片安然。
恍惚中,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初雪的日子。
父亲在问我,珩王与天子,我选谁。
这一次,我没有再经历那痛苦的重生。
我只是微笑着,给出了我的答案。
“父亲,我选他。”
我选那个,即使身处泥淖,依旧心怀天下的人。
我选那个,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也依旧会温柔地,给我递上一块糕点的人。
我选那个,我爱了两世的,我的夫君。
萧景琰。
更新时间:2025-07-06 11:3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