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说他很爱我精选章节
我什么都记得。
记得春日杏花,
记得秋日枫红,
却再也记不起为何胸口这道疤会痛。
后来。
他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告诉我他是谁。
我认得他,只是心不会再为他跳动了。
01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一片纯白。
天花板是白的。墙壁是白的。身上的被子也是白的。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很淡,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香气。
一个男人坐在床边。
他很高,穿着浅灰色的羊绒衫,手肘撑在膝盖上,正低头看我。
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深邃的黑色,像含着一汪深潭。
“你醒了?”
他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春天的风。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用一根玻璃吸管小心地喂到我嘴边。
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我是谁?”我问。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男人笑了,眼角的细纹让他看起来更加温柔。
“你叫林鸢,鸢尾的鸢。”他说,“我是江川,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
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进我空白的脑海,没有激起任何涟"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熟悉感。
没有。
他就像一个陌生人。
一个长得很好看的陌生人。
“我们……”
“我们出了一点意外。”他轻描淡写地打断我,“你撞到了头,医生说可能会有暂时的记忆混乱。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伸手,想抚摸我的头发。
我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微笑。
“你胸口有伤,别乱动。”他提醒我。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宽大的病号服。
我伸手解开一颗扣子,看见锁骨下方,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它已经愈合了,粉红色的新肉凸起,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我心口。
我用指尖轻轻触碰它。
不痛。
但是一种奇怪的、空洞的钝痛,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江川把我接回了“我们”的家。
那是一间高层公寓,视野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轮廓。
家里的装修风格和我醒来时看到的病房很像。
极简。冷淡。
大面积的白、灰、黑,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杂色。
“你以前最喜欢这种风格。”江川一边帮我把行李放好,一边说,“你说,简单,干净。”
我环顾四周。
墙上没有一张照片。
桌上没有一盆绿植。
整个空间像一个设计精良的样板间,闻不到一丝烟火气。
这真是我喜欢的风格吗?
我表示怀疑。
江川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意外之后,我把家里重新整理了一下。”他解释道,“扔掉了很多旧东西,医生说,熟悉的环境可能会刺激到你,不利于康复。”
他的解释无懈可击。
他为我准备了晚餐。
三文鱼,芦笋,一小碗南瓜汤。
清淡,健康,精准得像营养师的配方。
“你以前胃不好,不能吃太油腻的。”他说。
他记得关于我的一切。
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习惯用左手,睡觉时喜欢抱着枕头。
我喜欢的音乐是肖邦,喜欢的电影是《罗马假日》。
他像一本关于我的百科全书,而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夜里,我躺在双人床的另一侧,和他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他没有越界。
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
我却毫无睡意。
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一颗颗冰冷的星辰。
胸口的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像一个无法解答的谜。
02
江川为我制定了严格的康复计划。
上午,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活动,比如拼图,或者看他为我挑选的电影。
下午,他会带我出门散步,仅限于公寓楼下那个小小的花园。
花园里种满了白色的山茶花。
他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花。”
我看着那些花,它们很美,但我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就像我看到他为我准备的那些“我最喜欢的”东西时一样。
没有喜悦,没有厌恶。
一片空白。
我的情绪系统好像被格式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在康复,但我的记忆像被锁在一个黑匣子里,严丝合缝。
我什么都记得,记得春日杏花,记得秋日枫红,却再也记不起为何胸口这道疤会痛。
它像一个沉默的警告,时刻提醒我,我遗忘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江川很有耐心。
他从不逼我回忆,只是日复一日地,用他的方式,为我重建一个“我”。
一个温柔、恬静、热爱艺术、深爱着他的“林鸢”。
可我总觉得,那不是我。
我开始偷偷观察他。
他很完美。
英俊,多金,体贴入微。
他经营着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工作很忙,但每天都会准时回家陪我。
他从不在我面前接工作电话。
我们家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视。
他说,这些电子产品辐射大,对我的大脑恢复不好。
我的手机也在那场“意外”中摔坏了。
江川说,等我好一点,就给我买新的。
我像一只被圈养在玻璃樽里的金鱼,安全,舒适,与世隔绝。
直到那天。
江川公司有急事,第一次在我醒来后,晚上没有回家。
他在电话里再三叮嘱我,锁好门,早点睡。
我挂了电话,巨大的公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一样的寂静。
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我开始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动,像一头困兽。
我拉开每一个抽屉,打开每一扇柜门。
里面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衣服按颜色分类,书籍按字母排序。
这是一个被高度控制的空间。
走到书房,我停下了脚步。
书房的角落里,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是我的。江川说的。
我打开它。
里面是我的衣物,还有一些杂物。
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锁很简单,是那种老式的密码锁。
我试了几个数字。
我的生日,江川的生日。
都不是。
我盯着那个盒子,胸口那道疤,突然尖锐地疼了一下。
一种直觉涌上心头。
我颤抖着,输入了一组数字。
0-8-1-3。
锁,开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密码。
它就像一个从我遗忘的世界里,挣扎着飘出来的碎片。
盒子里,没有珠宝,没有信件。
只有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那是一本日记。
或者说,是日记的残篇。
字迹是我的,潦草而惊惶,仿佛是在极度恐惧中写下的。
“……他又来了。像个幽灵。我逃不掉。”
“他说爱我,可他的爱是牢笼,是锁链,让我窒息。我看到他,就想吐。”
“今天,他砸了我的手机。因为我跟苏晴多聊了两句。他说我的世界里,只可以有他。”
“他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不笑。他的眼睛是红的,像地狱里的魔鬼。”
“我要逃。我必须逃走。苏晴会帮我。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密码:0813。如果我出事,找到苏晴。”
我拿着那几张纸,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冷。
刺骨的冷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日记里的那个男人,那个被形容为“魔鬼”的男人……
是谁?
江川?
不可能。
那个温柔体贴,对我呵护备至的江川?
那个每天为我做饭,给我讲睡前故事的江川?
可是,这个家,这个没有网络、与世隔绝的家,这个被高度控制的、干净到冷酷的家……
不就是一个现实版的“牢笼”吗?
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川回来了。
我猛地把日记塞回盒子,锁好,扔进行李箱,拉上拉链,一切恢复原样。
我冲出书房,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江川推门进来,看到我,愣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他走过来,伸手探我的额头,“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他的手很温暖。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充满关切。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英俊而完美的脸。
日记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文字,和眼前这个温柔的男人,在我脑海里疯狂地交错、撕扯。
哪一个,才是真的?
“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做了个噩梦。”
03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是白天。
在白天,江川依然是那个完美的未婚夫。
他带我去看画展,去听音乐会。
他牵着我的手,走在阳光下,对我微笑。
我配合着他,也对他微笑。
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木偶。
另一个是黑夜。
在黑夜,我独自一人,反复咀嚼日记里的每一个字。
那个充满暴戾和控制欲的“他”,像一团黑色的影子,笼罩着我。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身边江川平稳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巨大的矛盾撕裂。
我必须找到苏晴。
日记里说,苏晴会帮我。
她是解开这一切谜团唯一的钥匙。
可是,我没有手机,没有网络。
我怎么联系她?
日记上,没有留下苏晴的电话号码。
我开始留意江川的一切。
他的公文包,他的西装口袋,他随手放在玄关的钥匙。
我像一个最谨慎的间谍,寻找着任何可能泄露信息的蛛丝马迹。
机会,在一个雨天午后到来。
江川在书房处理工作,他把手机随手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我心脏一紧。
我假装去厨房倒水,眼睛死死盯着那部手机。
江川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我端着水杯,慢慢走回客厅,状似无意地在沙发上坐下。
手机屏幕亮着,没有锁。
我的手心全是汗。
我必须快。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音响。
悠扬的钢琴曲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我有点闷,听会儿音乐。”我朝着书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江川“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在意。
我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闪电般地解锁,点开通讯录。
S。
我快速地往下翻。
找到了。
苏晴。
后面跟着一串号码。
我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刻在脑子里。
然后,我把手机放回原位,关掉音乐,一切恢复正常。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但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我回到房间,心脏还在狂跳。
我找到了号码。
下一步,我需要一部电话。
这个念头,像一颗疯狂的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第二天,江川带我出门散步。
路过公寓楼下的便利店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想喝酸奶。”我说。
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江川有些意外,但立刻笑着点头。
“好,你在这里等我。”
他走进便利店。
我飞快地环顾四周。
花园的角落里,有一个公共电话亭。
那种早就该被淘汰的老古董,竟然还立在那里。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
是我前几天打扫卫生时,在沙发缝里发现的。当时我鬼使神差地把它留了下来。
江川还在排队结账。
就是现在。
我像一阵风一样冲向电话亭,拉开门,钻了进去。
我的手在发抖,几乎握不住听筒。
我把硬币投进去,凭着记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
嘟……嘟……
电话接通了。
“喂?哪位?”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是她吗?
“请问……是苏晴吗?”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了调。
对面沉默了几秒。
“你是……林鸢?!”
04
“林鸢?真的是你?你还好吗?你在哪儿?”
苏晴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我平静的伪装。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我……”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江川吗?你和他在一起?”她追问。
“是。”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在倒吸冷气。
“听着,林鸢,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但你必须马上离开他!他是个疯子!他会毁了你的!”
疯子。
这个词,和日记里的“魔鬼”,重合了。
我的血液,一寸寸变冷。
“那场意外……”
“根本不是意外!”苏晴激动地打断我,“是他干的!他把你囚禁起来,切断你和外界所有的联系,就是为了彻底控制你!你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便利店门口,江川提着袋子走了出来。
他在四处张望,寻找我的身影。
“我没时间了,他出来了。”我急促地说。
“你想办法来找我,地址是……”苏晴飞快地说了一个地址,“我等你!一定要来!别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电话被我猛地挂断。
我推开电话亭的门,努力平复呼吸,朝江川走去。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看到我,皱了皱眉,但语气依然温柔。
“我看这里有个电话亭,很怀旧,就过来看看。”我挤出一个笑容,接过他手里的酸奶。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审视什么。
我强迫自己镇定地和他对视。
最终,他移开了视线,伸手理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
“走吧,外面风大,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
苏晴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原来,我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安,都是真的。
江川,这个看起来完美无瑕的男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他用温柔和爱意,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而我,是一只对此毫无察觉的猎物。
回到家,我喝着酸奶,看着坐在我对面,正专注地为我削苹果的江川。
他的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轮廓分明,英俊得像一尊雕塑。
可我的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我想吐。
日记里的那句话,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我看到他,就想吐。”
原来,这是身体的记忆。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更早地认出了这个恶魔。
逃。
我必须逃走。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
05
我开始策划逃跑。
我变成了一个优秀的演员。
我开始对江川笑,主动挽他的胳膊,甚至在他给我讲那些我毫无印象的“我们的过去”时,我会适时地露出向往和感动的表情。
江川似乎很受用。
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也放松了警惕。
他开始允许我看一会儿电视,甚至给了我一个平板电脑,里面下载好了几部老电影。
他说:“这些都是你爱看的。”
我利用一切机会,搜集逃跑需要的东西。
一小片刀片,是从他丢弃的剃须刀上拆下来的。
几张百元大钞,是我从他挂在衣帽间的西装口袋里偷偷拿的。
我还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
从公寓到苏晴给的地址,需要换乘两次地铁。
我把这些东西,藏在我的内衣里,用针线缝好。
每天晚上,我躺在江川身边,假装熟睡,脑子里却在一遍遍地演练逃跑的路线。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发生的意外,我都想到了。
我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江川会离开家,并且离开足够长的时间。
一周后,机会来了。
江川告诉我,他要去邻市参加一个重要的建筑论坛,为期两天。
“我已经拜托了家政阿姨,每天会过来给你送餐。”
他一边帮我整理床铺,一边说,“你自己一个人在家,锁好门,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他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叮嘱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我点点头,乖巧得像一只猫。
他走的时候,拥抱了我。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我把头埋在他胸口,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恨意。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我冲到窗边,看着他的车驶出小区,汇入车流。
自由。
我从未如此渴望这两个字。
我迅速换上准备好的衣服,一身最不起眼的黑色运动装。
我撕开内衣的夹层,拿出钱和刀片。
我没有带任何东西。
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一样东西值得我留恋。
我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门把手。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玄关的鞋柜。
鞋柜上,放着一个相框。
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
相框里,是一张合影。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眉眼弯弯。是我。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不是江川。
那个男人,清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但他的眼神,透过镜片,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杏花林。
春日,杏花。
我脑子里某个被尘封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我甩了甩头,把这瞬间的异样感甩出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逃跑,才是最重要的。
我拧开门锁,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江川。
他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子,脸上挂着我熟悉的、温柔的微笑。
“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开到一半,又折回来给你买蛋糕。”
他看着我,目光缓缓从我一身的装束上扫过,最后,落在我紧紧攥着钱和刀片的手上。
他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地,消失了。
空气,在瞬间凝固。
06
我以为他会暴怒。
会像日记里写的那样,变成一个红着眼睛的魔鬼。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悲伤,失望,还有一丝……疲惫。
他把蛋糕放在鞋柜上,正好盖住了那张诡异的合照。
然后,他向我走来。
我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刺猬,猛地后退一步,举起了手里的刀片。
“别过来!”我尖叫。
刀片很小,薄薄的一片,在我的指尖瑟瑟发抖,毫无威慑力。
江川停下脚步。
他看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鸢鸢,把东西放下。”他说,“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歇斯底里地喊,“你这个骗子!疯子!”
苏晴的话,日记里的字,像燃料一样,点燃了我所有的恐惧和愤怒。
“你囚禁我,控制我,给我洗脑!你就是个魔鬼!”
江川沉默地听着我的控诉,没有反驳。
等我喊累了,喘着粗气,他才缓缓开口。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是吗?”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
“是。”他竟然点头承认了,“我囚禁了你,我控制了你,我不想让你记起过去。这些,我都承认。”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但是,林鸢。”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变态!你有病!”
“因为我爱你。”他说。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无比讽刺和恶心。
“爱?”我冷笑,“你管这个叫爱?你毁了我的人生,然后说你爱我?”
“我毁了你的人生?”江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痛苦的表情,“林鸢,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书房里那个一直上锁的抽屉。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扔在我面前。
“你自己看。”
文件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报纸的剪报,警方的报告复印件,还有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新闻标题,黑体加粗,刺得我眼睛生疼。
《知名建筑师涉嫌长期家暴女友,女子重伤入院》
我拿起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女人躺在血泊里,浑身是伤,奄生一息。
那个女人,是我。
另一张照片,是犯罪嫌疑人的照片。
是那个和我在杏花林下合影的,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陈峰。
警方报告里,详细记录了他对我长期的、残忍的虐待。
用烟头烫我,用皮带抽我,把我打到肋骨骨折。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份病历上。
我的病历。
上面写着,我被送进医院时,除了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骨折,最致命的伤,在胸口。
一把水果刀,刺穿了我的左肺,距离心脏,只有几毫米。
而我的主治医生那一栏,签着两个字。
江川。
07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像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所有的认知,所有的信念,瞬间被炸得粉碎。
日记里的那个“他”,那个魔鬼……
不是江川。
是陈峰。
那个照片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
“他不是你的未婚夫。”江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他是你的前男友。一个有严重暴力倾向和反社会人格的疯子。”
“你日记里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控制你,伤害你,把你当成他的私有物品。”
“你不是没有反抗过。你报过警,你向朋友求助,你试图逃跑。但每一次,都被他抓了回去,然后换来更残忍的报复。”
江川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那一天,是你和苏晴约好逃跑的日子。他发现了。他彻底被激怒了。”
“他把刀刺进了你的胸口。”
“我住在你隔壁。我听到了你最后的、微弱的呼救声。我撞开门,冲了进去。”
他顿了顿,撩起了自己的衬衫袖子。
他的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已经结痂的伤疤。
“他手里有刀,我也受了伤。幸好,我把他制服了,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你活下来了,林鸢。但是创伤太大,你得了应激性的选择性失忆。你忘掉了所有和陈峰有关的、痛苦的记忆。医生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楚。
“我咨询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他们说,让你重新回忆起那段经历,可能会导致你的精神彻底崩溃。唯一的办法,就是为你构建一个全新的、安全的环境,让你慢慢修复。”
“所以,我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把你带回家,我切断你和过去所有的联系。我扔掉了所有可能会刺激到你的东西,包括你和他的照片。”
“我以为,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爱,你就会好起来。你就会,重新爱上我。”
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无力的沙哑。
“我错了。我低估了创伤在你心里留下的烙印。即使你忘了那个人,忘了那些事,但那种被控制、被囚禁的恐惧,已经刻进了你的骨子里。”
“所以,你看到我为你做的一切,只会觉得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对吗?”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证据,看着我胸口那道丑陋的疤。
原来,这不是一个关于禁锢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拯救的故事。
而我,却把我的救命恩人,当成了恶魔。
我伤害了他,误解了他,还企图从他身边逃走。
巨大的愧疚和荒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抬起头,看着江川。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受伤。
我手里的刀片,“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08
我病了。
不是身体的病,是心里的病。
真相大白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混乱的自我谴责中。
我发起了高烧,整日整夜地在噩梦中挣扎。
梦里,全是陈峰那张阴郁的脸,和冰冷的刀锋刺入我胸口的触感。
我尖叫,哭泣,然后从一片冷汗中惊醒。
每一次,江川都在我身边。
他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没事了,鸢鸢,都过去了。”
他一遍遍地在我耳边说。
他的怀抱,成了我唯一的避风港。
高烧退去后,我的精神状态依然很差。
我变得沉默寡言,害怕出门,甚至害怕窗外的阳光。
江川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二十四小时陪着我。
他不再逼我吃那些“健康”的食物,而是变着花样,做所有我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麻辣小龙虾,炸鸡,火锅。
他把网络重新接上,给我买了一部新手机。
他说:“你想联系谁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再干涉你。”
他把那个装满痛苦回忆的文件袋,重新锁进了抽屉。
仿佛只要他不说,我不问,那些事情就真的可以不存在。
我尝试着给苏晴打电话。
电话通了,但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后来,我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向她道歉,也向她道谢。
她没有回复。
也许,她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想再被我这些破事打扰。
我开始尝试着,去接受这个新的现实。
江川是我的救命恩人。
江川爱我。
我应该爱他。
我努力地,想要回应他的爱。
他为我讲笑话,我会努力地笑。
他带我看喜剧电影,我会努力地让自己投入。
他牵我的手,我不再躲闪。
他吻我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感受那份温柔。
可我的心,像一潭死水。
无论他投下多热烈的石子,都激不起一丝涟"
我的身体接受他,我的大脑依赖他,可我的心,拒绝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那段被遗忘的创伤太深,让我失去了爱的能力?
还是因为,我对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愧疚和感激之上,而不是爱?
我越来越看不懂自己。
也越来越心疼江川。
他那么好,那么努力地,想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
可我,却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墙的这边,是他深沉而炙热的爱。
墙的那边,是我一片死寂的荒原。
09
秋天来了。
窗外的枫叶,红得像一片燃烧的火。
我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但心里的那片废墟,依旧荒芜。
江川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
他不再提“爱”,不再提“过去”,也不再提“未来”。
他只是陪着我。
我们像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会记得给我买最甜的橙子。
我会记得在他工作时,为他泡一杯热茶。
我们之间,有亲情,有友情,有恩情。
唯独没有爱情。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一部老电影。
电影里的女主角,失去了记忆,男主角不离不弃地陪着她,最终,她重新爱上了他。
一个俗套的,大团圆的结局。
电影结束,房间里一片寂静。
江川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看着我,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破碎的星光。
“鸢鸢,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医院。”
他说,“是在一个画展上。你站在一幅莫奈的《睡莲》前,看了很久。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子,真好看。”
“后来,我鼓起勇气去要你的联系方式,你拒绝了。你说,你有男朋友了。”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直到那天,我搬家,发现我们竟然成了邻居。”
“我看到陈峰对你动手,不止一次。我劝你报警,劝你离开他。可你总说,他会改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无力的悲伤。
“我只能,像个懦夫一样,在旁边看着。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那天在画展,没有再勇敢一点。后悔没有早点,把你从他身边抢过来。”
他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告诉我他是谁。
我认得他,只是心不会再为他跳动了。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英俊、深情、为了我付出了一切的男人。
我的救赎者。
我的守护神。
我应该感动的。
我应该扑进他怀里,告诉他,我也爱他。
可是,我说不出口。
我的心,像被冰封住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他的深情,他的绝望。
但我无法回应。
我抽回了我的手。
“江川,”我轻声说,“对不起。”
他脸上的光,瞬间熄灭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
最后,他站起身,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抽烟。
猩红的火光,在他指尖明明灭灭。
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独。
我知道,我亲手,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10
我们陷入了冷战。
一种无声的,却更令人窒息的冷战。
他不再对我笑。
我也不再刻意讨好他。
我们像两条生活在不同维度的直线,平行着,不再有交点。
公寓里的空气,冷得像冰。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没有陈峰,没有刀。
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我在雾里奔跑,呼喊,却没有人回应。
胸口的疤痕,又开始疼了。
是一种尖锐的,撕裂般的疼。
我终于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样的生活,对我,对江川,都是一种折磨。
我向他提出了,我想搬出去。
他听完,只是沉默地抽着烟,没有看我。
半晌,他摁灭了烟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以为他会挽留,会愤怒,会质问。
但他什么都没有。
平静得,让我心慌。
他帮我联系了房子,帮我打包行李。
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体面周到。
就像在处理一件与他无关的公事。
离开的那天,是个阴天。
江川开车送我到楼下。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林鸢。”他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
他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了那个一直被他锁在抽屉里的文件袋。
“这些东西,你带走吧。”他说,“这是你的人生,你有权利知道全部的真相。”
我接过那个文件袋,很沉。
“还有这个。”
他又递给我一个东西。
是一部手机。很旧的款式。
是我的。
是那部被陈峰摔坏的,我的手机。
“我找人修好了。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江川说,“有些事,也许你应该自己去看看。”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下了车,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搬进了新的公寓。
很小,但很温暖。
我把那个文件袋,扔在角落,不想再碰。
我打开了那部属于我的旧手机。
屏幕亮起,无数的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
大部分,是苏晴的。
“鸢鸢,你快跑!陈峰那个疯子发现我们的计划了!”
“接电话啊!你到底在哪里?”
“我报警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我一条条地看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点开了相册。
里面有很多照片。
我和苏晴的搞怪自拍。
我画的设计稿。
还有一些风景照。
我翻到最后,手指顿住了。
是一段视频。
视频的封面,是江川的侧脸。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颤抖着,点开了播放键。
视频画面很晃,声音很嘈杂。
是我录的。
或者说,是当时我的手机,掉在地上,无意中录下的。
我看到了陈峰狰狞的脸,他手里拿着刀,向我扑过来。
我听到了自己绝望的尖叫。
然后,门被撞开。
江川冲了进来。
他和陈峰扭打在一起。
混乱中,刀子掉在了地上。
陈峰被打倒了。
江川抢过刀,骑在他身上,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视频到这里,都很正常。
和江川告诉我的版本,一模一样。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江川没有报警,也没有叫救护车。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走到了躺在血泊中的我面前。
他蹲下身,轻轻地,拂开我脸上的乱发。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惜、狂喜、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得偿所愿的……胜利者的微笑。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鸢鸢,别怕。”
“从现在起,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生。
手机,从我手里滑落,摔在地毯上。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窗外,阴沉的天空,终于飘下了第一片雪花。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在我认识陈峰之前,邻居江川,每天都会“偶遇”我。
我想起,我和陈峰的每一次争吵,江川都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扮演一个“善意的调解者”。
我想起,苏晴曾经提醒我,说觉得江川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让我离他远一点。
我想起,陈峰最后一次对我施暴前,曾歇斯底里地冲我嘶吼:“你是不是和他有一腿?!那个姓江的,他一直在挑拨我们!”
当时,我以为,那都是疯子的臆想。
现在想来……
原来,我从来没有逃出过牢笼。
我只是,从一个疯子的手里,掉进了另一个疯子的怀里。
一个,更聪明,更隐蔽,更懂得如何用“爱”来伪装自己的疯子。
他救了我。
他也,策划了我的“被拯救”。
胸口那道疤,终于有了它最终的,完整的意义。
那不是一个伤口。
那是一个标记。
是他,烙在我身上的,独一无二的,爱的印记。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江川。
我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电话那头,传来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
“下雪了。记得加衣服。”
“还有,”他顿了顿,轻声说,“我爱你。”
我笑了。
“我知道。”我说。
“江川,我也爱你。”
更新时间:2025-07-06 11:18: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