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大吉:契约老公举牌不退婚精选章节
汗水顺着林晚的鬓角滑下,蜿蜒出一道微凉的痕迹,最终“啪嗒”一声,砸在油腻腻的灶台不锈钢边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新鲜食材的鲜甜、滚烫油脂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木头和尘埃的陈腐气息。这间厨房,是“喜鹊里”的心脏,如今正被她这个新主人榨取着最后一点生命力。
门外大堂的喧闹隔着门板嗡嗡地透进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浮气躁的能量。今天是“喜鹊里”试营业的第一天,也是林晚豪赌的开始。她几乎押上了毕业五年、没日没夜在别人后厨打拼攒下的全部身家,外加一笔数额惊人的贷款,才从那位急着脱手的老周老板手里,盘下了这家濒临倒闭、在城西美食街苟延残喘的老式酒楼。
“晚姐!三号桌的‘凤凰烩’好了没?客人催第二遍了!”学徒小海猛地拉开厨房门,一股更大的嘈杂热浪涌了进来,裹挟着他焦急的喊声。
林晚猛地回神,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面前那口咕嘟作响的大砂锅。绛红色的汤汁在锅里翻滚,包裹着炖得酥烂的蹄筋、海参和花胶,浓郁的香气霸道地升腾。她抄起长柄勺,手腕一沉,精准地舀起一勺浓汤,凑近鼻尖深深一嗅。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成了!”她眼睛一亮,果断关火,“上菜!”
小海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端过托盘。
林晚靠在灶台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厨师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累,是真的累。从凌晨四点到现在,她的神经像绷紧的琴弦,一刻也不敢松懈。可看着小海端着那锅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凤凰烩”冲出去,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食客们品尝第一口时发出的满足喟叹,一股滚烫的暖流又冲散了疲惫。值了。只要“喜鹊里”能活过来,一切都值。
她拧开水龙头,掬起冰凉刺骨的水扑在脸上,试图浇灭因过度兴奋和紧张而烧灼的神经。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刘律师”三个字。
林晚心头莫名一跳。这位负责处理“喜鹊里”产权过户的律师,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来电话,总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接通电话。
“林小姐,”刘律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公事公办的平稳,“关于‘喜鹊里’的产权文件,有个细节需要跟您当面再确认一下。您看您现在方便吗?或者等您忙完?”
林晚心里那点不妙的预感瞬间放大。“细节?”她追问,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产权有问题?不是都签过字了吗?”
“手续是完备的,林小姐放心。只是…有一份附属协议,之前老周老板那边可能沟通上有些遗漏,需要您补签一下。”刘律师的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味道,“最好今天,我在律所等您。”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驱散了脸上的水汽和厨房的燥热。附属协议?沟通遗漏?林晚握着手机,指尖冰凉。老周老板那张总是带着点世故圆滑和急于脱手解脱的脸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声线:“好,我现在过去。”
律所空调开得很足,冷气森森。林晚坐在宽大的皮椅上,对面是西装革履、表情一丝不苟的刘律师。那份所谓的“附属协议”摊开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像一块冰冷的铁板。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协议最核心的那几行条款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球生疼:
>“喜鹊里”酒楼产权(包含字号、配方等无形资产)与周予安先生婚姻状态绑定。产权持有者需与周予安先生缔结合法婚姻关系。
>若婚姻关系解除,则产权自动失效,由周氏家族无条件收回。
>……
“周予安?”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是谁?”
刘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是老周老板的独子。常年在国外,最近刚回来。”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想起签合同那天,老周老板闪烁其词,只催促她赶紧签字接手,对后续手续打包票说“都安排好了”。原来坑挖在这里!她用全部身家,买下了一个“已婚”的身份?一个捆绑在陌生男人身上的酒楼?
“这……这算什么?欺诈?”林晚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钓上岸的鱼,徒劳地挣扎。
“林小姐,请冷静。”刘律师的语气依旧平稳得像一潭死水,“合同主体条款清晰,产权转让是真实的。这份婚姻绑定协议,作为附属条款,在初始产权文件里有索引提及,只是您当时没有要求查阅全部附件。从法律程序上讲,它有效且必须执行。否则,”他顿了顿,目光透过镜片带着一丝锐利,“您不仅会失去‘喜鹊里’,前期投入也将因‘违约’而无法追回,并面临周家的追偿。”
“违约”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心上。失去“喜鹊里”?失去所有?负债累累?不!绝对不行!那是她全部的心血和希望!
愤怒、屈辱、被算计的冰冷感交织着,几乎让她窒息。她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丝铁锈味。偌大的律所办公室,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要将她撕裂的眩晕感才稍稍退去。林晚慢慢松开撑着桌沿的手,身体里那股支撑她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颓然跌坐回冰冷的皮椅里。眼前是“喜鹊里”油腻却充满烟火气的灶台,是小海端走“凤凰烩”时亮晶晶的眼睛,是门外食客隐约的谈笑声……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沉甸甸的现实。
“好。”她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像淬过火的刀刃,“我签。”
刘律师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微微颔首:“周予安先生已经在另一间会客室等候。协议需要双方共同签署。”
另一间会客室的门被推开。
林晚走进去,目光落在窗边的男人身上。他很高,穿着剪裁精良的浅灰色羊绒衫和休闲长裤,背对着门口,正望着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冷的轮廓。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予安。真人远比老周老板手机里那张模糊的旧照要清晰得多。五官是极好的,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梁,下颌线条干净利落。但那双眼睛……林晚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瞳仁颜色偏浅,像沉淀的琥珀,本该是温暖的色泽,此刻却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疏离,像隔着橱窗在观察一件物品。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温度,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掠过她额角未干的汗迹和略显疲惫的脸庞,最后落在那份被他父亲精心设计的协议上。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仿佛这场荒诞的联姻只是一桩亟待完成的普通商务合同。这种彻底的平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林晚感到一种冰冷的屈辱。好像她,连同她拼尽一切换来的“喜鹊里”,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份文件上的条款。
“周先生。”林晚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上他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声音带着紧绷的沙哑,像砂纸磨过,“情况刘律师应该都跟你说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在宣读自己的判决书,“酒楼,我必须保住。这份协议,我可以签。”
周予安微微挑了一下眉梢,示意她继续,姿态依旧从容。
“但是,”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锐利,“我有条件。第一,这只是权宜之计,是保住‘喜鹊里’的契约!‘喜鹊里’一旦恢复盈利,达到双方认可的稳定水平,我们立刻办理离婚手续,解除绑定!第二,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互不干涉对方私生活!第三,酒楼的一切经营决策权,在我!”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予安,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亮出利爪的母狼。
会客室里陷入短暂的沉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周予安的视线,终于从那份协议,缓缓移到了林晚的脸上。他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不甘和倔强,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几秒钟后,他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林晚几乎以为是错觉。
“很合理。”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成交。”他甚至没有讨价还价,仿佛她提出的条件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他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签字笔,旋开笔帽,动作流畅而优雅。笔尖落在纸页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周予安”三个字,在他笔下显得遒劲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林晚看着他签完,看着他推过协议。她拿起笔,冰凉的金属触感刺着她的指尖。她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那几行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冰冷文字,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在“林晚”的位置上,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尘埃落定。她和他,在法律上,成了夫妻。一个为了酒楼,一个……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周予安到底图什么?仅仅是为了他父亲那点可笑的执念?
“合作愉快,林老板。”周予安放下笔,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
林晚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只觉得无比讽刺。她无视了那只手,猛地将那份签好字的协议抽过来,紧紧攥在手里,纸张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
“记住你的承诺,周先生。”她丢下这句话,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会客室,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要踏碎这荒谬的现实。
直到走出律所大楼,炽热的阳光兜头浇下,林晚才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大口地喘着气。那份协议被她攥得死紧,纸张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
她抬头,望向城市灰蒙蒙的天空,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喜鹊里。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必须活!必须活得比谁都好!活到足够强大,然后,彻底斩断这该死的枷锁!
“离婚快乐套餐,一份!”
“‘喜鹊里’绝唱,吃了真能快乐分手?给我来一份尝尝!”
“‘前尘往事一口闷’配‘一刀两断辣子鸡’?老板有创意啊!下单!”
……
“喜鹊里”大堂里,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那有些年头的雕花房梁。原本稀稀拉拉的座位此刻座无虚席,门口甚至还排起了小小的队伍。服务员穿着统一的新制服,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脸上带着久违的忙碌和兴奋。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气激烈碰撞的味道——辣椒的焦香、麻油的辛香、炖汤的醇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林晚站在后厨门口,撩起布帘一角,静静地看着这喧闹的一幕。才三天。仅仅三天前,这里还冷清得像座坟墓。而这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源于她那个破釜沉舟、带着点黑色幽默的营销点子——【喜鹊里·离婚快乐套餐】。
“凤凰涅槃烩”(原凤凰烩)、“前尘往事一口闷”(特调鸡尾酒)、“一刀两断辣子鸡”、“藕断丝连糖醋藕”…… 名字取得剑走偏锋,直戳都市人情感痛点。加上几个本地生活博主的推波助澜,效果竟好得出奇。那些或好奇、或猎奇、或真的想宣泄情绪的食客,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晚姐!爆单了!辣子鸡备料快不够了!”小海满头大汗地冲过来,脸上却洋溢着红光。
“知道了!马上补!”林晚立刻收回目光,转身扎回那个属于她的、烟火缭绕的战场。油锅在咆哮,锅铲在碰撞,她的指令干脆利落,动作迅疾如风。身体的疲惫被一种奇异的亢奋压了下去。这就是她要的!热度!客流!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这份喧嚣带来的短暂兴奋,在打烊的钟点临近时,被一种熟悉的、带着冷感的规律打破了。
晚上九点半,最后一桌客人带着满足(或者微醺)离开。服务员们开始收拾残局,碗碟碰撞声渐渐稀疏。就在这时,那扇厚重的、雕刻着喜鹊登枝图案的大门,会被准时推开。
周予安。
他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总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脱下白天可能穿着的商务外套,只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色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扣子。他避开忙碌的收拾区域,径直走向大堂角落那张固定的、靠窗的四人方桌。那里,光线相对柔和,也远离主要的收残路线。
没有预约,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仿佛他只是这酒楼里一件沉默的、按时出现的家具。
小海或另一个服务员会立刻小跑过去,麻利地擦干净桌面,然后按照林晚几天前定下的、带着点赌气意味的“规矩”,将当天“离婚快乐套餐”里的主打新菜式,每样单独盛出一小份,恭敬地摆在他面前。
林晚解下围裙,靠在通往大堂的布帘后面,透过缝隙冷冷地看着那个角落。
灯光勾勒出周予安沉静的侧影。他坐姿挺拔,并不像一般食客那样放松。拿起筷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夹菜,送入口中,咀嚼。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享受美食的惬意表情,更像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品鉴或者……审判。
林晚的心,每一次都会随着他动筷而悬起。那是一种混合着不服输的倔强和被审视的屈辱的复杂情绪。她厌恶这种被“品评”的感觉,尤其是在这个强行闯入她世界的男人面前。
果然,几分钟后,那个负责上菜的服务员会小跑着回到后厨,手里捏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印着“喜鹊里”抬头的便签纸,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和小心翼翼。
“晚姐……”小海把便签递过来,声音压低,“周先生…给的。”
林晚面无表情地接过,展开。
纸上是他熟悉的、刚劲而略显冷硬的字迹:
>“凤凰烩”火候稍过,蹄筋边缘微焦,胶质渗出略多,影响汤体清澈度及入口顺滑感。建议后期收汁阶段降火温,缩短五分钟。
>“辣子鸡”干煸香气足,但辣椒品种单一(仅二荆条),层次欠奉。可尝试加入少量灯笼椒增果香,少量七星椒提穿透力。另,麻度压过鲜度,花椒油淋入时机可延后十秒。
林晚捏着纸条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又是这样!精准到分钟和秒数的“建议”!像手术刀一样冰冷地剖析着她引以为傲的菜品。她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那力道仿佛要将它捏碎。
“知道了!”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她转身,大步走回灶台前,盯着那锅还在保温、被批评火候过了的“凤凰烩”,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它盯穿。她拿起勺子,重新点火,按照他指出的问题,开始一丝不苟地调整。
油锅重新烧热,辣椒的辛香再次升腾。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注于锅中的变化。她找来库存的灯笼椒和七星椒,小心地配比尝试。她死死盯着计时器,精确控制着花椒油淋入的瞬间。
后厨的灯光下,她的侧影倔强而专注。那个被揉成一团的纸条,被随手丢在灶台角落,像一团碍眼的垃圾。
一次,两次……周予安风雨无阻。
那张角落里的桌子,成了“喜鹊里”打烊后最固定的风景。他的便签,也从最初单纯的挑刺,渐渐多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某次点评“藕断丝连”时,在指出糖醋汁偏甜后,补充了一句:“藕片切薄一分,口感更脆,或可中和甜腻。” 又或者,在批评一道新汤品药膳味过浓时,写道:“淮山片若提前用蜜水略渍,可增甘润,调和药气。”
林晚依旧会因那些毫不留情的指摘而心头火起,但每一次,她都会在愤怒之后,沉默地拿起那张纸条,对着上面的建议,近乎苛刻地去调整自己的配方和工序。渐渐地,她发现,虽然不愿承认,但那些精确到近乎变态的建议,往往直击要害。按照他说的微调后,菜品的味道层次,确实……更好了。
更让她感到一种复杂难言滋味的,是另一个无声的细节:无论她端出去的新菜试验品味道多么诡异(有时故意赌气放重了盐或醋),无论他的点评多么犀利不留情面,周予安面前的那些小碟子,最后总是干干净净。他像一台设定好“光盘程序”的机器,沉默地、一丝不苟地,将她所有的心血(和可能的报复性调味)都咽了下去。
这算什么?林晚有时会烦躁地想。是契约精神?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施压?
她甩甩头,把这些杂念抛开。无论如何,他的“试吃”和那些刻薄的便签,在客观上,像一把最严苛的尺子,逼迫着她将“喜鹊里”的菜品打磨得越来越接近完美。而口碑,也在食客们真实的反馈中,悄然发酵。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瓢泼大雨砸在“喜鹊里”的瓦顶和窗棂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大堂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那张桌子还亮着一盏孤灯。周予安坐在灯下,面前照例摆着几个小碟。林晚在后厨,正对着白天新熬好的一小缸自制豆瓣酱发愁。这缸酱是她从老家带来的独门秘方,是好几道招牌菜的魂。但今天熬制时火候没掌控好,底部有些微焦糊味渗了上来。
“啧!”林晚烦躁地皱眉,拿长柄勺小心地刮掉最底下薄薄一层焦糊的部分。动作一大,整缸酱都可能报废。雨声吵得她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后厨的门帘被掀开。周予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空了的碟子和碗筷,看样子是准备放到洗碗区。他身上的衬衫被外面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肩头,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径直走向洗碗池,脚步很轻。
林晚正全神贯注对付那缸宝贝酱,没太在意他进来。她一手扶着沉重的酱缸边缘,另一只手拿着长柄勺,小心翼翼地去刮那点焦糊。酱缸很滑,又装得极满。她身体微微前倾,重心有些不稳。
突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在头顶爆开!“轰——咔!”
林晚被这近在咫尺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扶着酱缸边缘的手下意识地一松,另一只手里的长柄勺也失了准头,猛地往下一戳!
“糟了!”她心里咯噔一下,眼睁睁看着那勺子就要搅动整个酱缸,让焦糊味彻底污染整缸心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牢牢地扶住了即将倾覆的酱缸边缘!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精准地握住了她拿着长柄勺那只手的手腕,阻止了它下戳的动作!
动作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晚惊魂未定,猛地抬头。
是周予安!
他不知何时已放下碗碟,一步跨到了她身边。他靠得很近,近到林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浸染过的冷冽气息。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厨师服袖子传递过来。他另一只手稳稳地托着沉重的酱缸,小臂的肌肉线条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厨房灯光下,清晰地映着窗外闪电残留的光影,显得格外专注锐利。他迅速垂眸扫了一眼酱缸内部,确认只是边缘一点点焦糊被刮掉,并未波及主体。
“稳住。”他低沉的声音在震耳的雨声雷声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林晚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那滚烫的触感异常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略有些粗糙的薄茧。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别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口吻,目光依旧锁定着酱缸,“现在动,全撒。”
林晚僵住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线,看着他扶住酱缸的、用力到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是狂暴的雨声雷声,厨房里只有灶上炖汤的微小火苗在跳动,和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雨水和一丝极淡皂角气息的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扶着她的手,引导着长柄勺,精准地刮掉那最后一点焦糊的痕迹。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对林晚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勺子终于安全地离开酱缸表面,周予安才松开扶着酱缸的手,同时也放开了她的手腕。
手腕上那滚烫的禁锢感骤然消失,留下一点残留的微麻和……一丝莫名的空落。
周予安退开一步,仿佛刚才那惊险的肢体接触从未发生。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衬衫袖子,刚才扶酱缸时蹭上了一点深红的酱渍。
“酱没事了。”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然后转身走向洗碗池,继续完成他放碗碟的任务。
林晚站在原地,一手还无意识地按着自己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和有力的触感。她看着周予安挺拔而沉默的背影,又低头看看那缸完好无损、散发着醇厚香气的豆瓣酱。
窗外,雷声渐远,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谢谢。”两个字,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周予安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极其细微。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他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洗沾了酱渍的袖口。
厨房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单调的雨声。林晚默默转过身,拿起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酱缸的边缘。指尖触碰到缸壁冰凉的粗陶质感,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荡开一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明天试新菜,加了灯笼椒和七星椒的辣子鸡。”她背对着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像是在汇报工作,又像是在……寻求某种反馈?说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水声停了。
短暂的沉默后,身后传来他依旧平稳的声音:“好。”
仅仅一个字。
林晚却悄悄松了口气,擦缸壁的动作,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
“喜鹊里”的热度,在本地知名美食博主“馋嘴猫妮妮”宣布要来探店直播的那个下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家人们!锁定今晚六点半!‘馋嘴猫妮妮’带你直击风头正劲的‘离婚快乐套餐’!看看是吃了真能快乐分手,还是噱头大于味道?记得点关注刷火箭哦!”预告短视频在各大平台疯狂传播。
林晚站在焕然一新的“喜鹊里”大堂中央,环视四周。窗明几净,新换的灯笼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服务员们穿着崭新笔挺的制服,脸上带着紧张又兴奋的红晕,一遍遍确认着桌面摆设和菜单细节。空气中,各种预备食材的香气已经开始无声地酝酿、交织。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该做的准备都做了,能改进的地方,在那个角落食客日复一日的“酷刑”下,也已臻于她目前能力的极限。剩下的,交给食客,交给市场,也交给……命运。
“晚姐!妮妮团队到了!”小海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从门口传来。
林晚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出得体而自信的笑容,迎了上去。“妮妮你好,欢迎欢迎!”
“哇,林老板好年轻好飒啊!”镜头立刻怼了上来,妮妮本人比视频里更活泼,笑容极具感染力,“‘喜鹊里’果然名不虚传,这装修真有味道!家人们看这雕花,老物件儿了!”
直播开始了。镜头跟随着妮妮,扫过精心布置的大堂,掠过开放式厨房里忙碌而有序的身影,最后落在林晚身上。她穿着干练的改良厨师服,简洁地向镜头介绍了“喜鹊里”的历史和她接手后的理念,重点当然是今晚的主角——“离婚快乐套餐”的升级版。
“……我们希望通过美食,传递一种释然和重新出发的力量。”林晚对着镜头,眼神明亮而真诚。她示意服务员将一道道精心摆盘的菜肴端上妮妮所在的、特意布置的直播主桌。
“哇塞!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涅槃烩’吗?这色泽,绝了!”妮妮对着镜头展示那锅色泽红亮、浓稠诱人的烩菜。“还有‘一刀两断辣子鸡’,这辣椒堆得……看着就冒汗!家人们,我先替你们尝尝这‘断’得痛不痛快!”
镜头聚焦在妮妮夸张的试吃表情上。弹幕瞬间爆炸:
“[色][色][色]看着就好吃!种草了!”
“妮妮快说辣不辣!口水流一地了!”
“离婚套餐吃了真能转运?在线等,挺急的!”
“老板好漂亮!单身吗?[狗头]”
“这酒楼名字有意思,喜鹊里,吃完真能遇喜鹊(对象)?”
“……”
林晚站在镜头边缘,脸上保持着微笑,手心却微微出汗。她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大堂那个固定的角落。
周予安果然在那里。和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四人方桌旁。只是今天,他面前的桌子上没有摆试吃的小碟子。他坐得比平时更端正一些,手里端着一杯清茶,目光平静地看着直播的方向,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对热闹有些好奇的食客。
林晚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还好,他没像往常一样提前开始他的“品鉴”。她收回目光,专注地配合妮妮的直播流程,适时介绍菜品特色和创作灵感。
直播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妮妮刚尝完那道改良版的“一刀两断辣子鸡”,正对着镜头大呼过瘾:“家人们!这个辣!这个麻!还有里面那股说不出的果香后味儿!绝了!绝对是‘断’得干脆利落,辣得神清气爽!五星推荐!……咦?林老板,你说里面加了灯笼椒和七星椒?怪不得层次这么丰富!厉害!”
弹幕又是一片“求地址!”“明天就去打卡!”“老板配方卖不卖?”的刷屏。
就在这时,那个角落有了动静。
周予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他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看起来像是装文件用的硬质纸袋里,不紧不慢地抽出了一张……硬纸板?
林晚的神经瞬间绷紧!他要干什么?
只见周予安神色如常,甚至没有看直播镜头一眼,只是低头,用一支随身携带的黑色马克笔,在那张硬纸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他的动作沉稳,落笔有力。
整个大堂的喧嚣,妮妮兴奋的解说,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林晚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个角落,聚焦在周予安和他手中那张正在书写的硬纸板上。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写完。他停下笔,似乎还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然后,在妮妮刚好将镜头扫向大堂全景、试图捕捉食客反应的瞬间——
周予安平静地、稳稳地,将那张硬纸板举了起来。
白底,黑色的大字,在直播镜头和酒楼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得如同一个惊雷:
> **这婚我不离了。**
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
前一秒还热火朝天的弹幕,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屏幕上出现了极其短暂、近乎诡异的空白。
下一秒!
满屏的弹幕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喷发!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瞬间淹没了直播画面!
“!!!!!!!!!!!!!”
“卧槽??????????”
“什么情况????????”
“举牌的是谁?????好帅!!!”
“信息量太大我CPU烧了!!!”
“婚?不离了?老板结婚了???”
“举牌小哥是老板老公???”
“离婚套餐老板娘???剧本???”
“惊天大瓜啊啊啊啊啊!!!”
“镜头!!镜头快对准举牌小哥啊!!”
“……”
整个“喜鹊里”大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服务员都僵在了原地,端着盘子的,擦着桌子的,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角落,看着那个举着牌子的、神色依旧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男人。
妮妮团队也懵了。导播显然也吓傻了,镜头就那么直愣愣地、忠实地定格在周予安和他手中那张惊世骇俗的牌子上。
林晚站在原地。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冰冷刺骨。耳中一片尖锐的嗡鸣,盖过了所有声音。她看着那张白底黑字的牌子,看着周予安那张在灯光下显得过分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骤然打破死寂!
是林晚手中一直下意识捏着的那把用来给妮妮展示汤品的、光洁的长柄汤勺。它从她完全脱力的指间滑落,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砖上,弹跳了几下,滚出老远。
这声响,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直播镜头猛地一颤,仿佛被惊醒,迅速而精准地推向了声源——林晚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写满了震惊、茫然和巨大冲击的脸。她的瞳孔放大,嘴唇微张,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紧接着,镜头又以更快的速度,猛地甩回角落!
这一次,镜头捕捉得无比清晰,无比贴近。
周予安依旧举着那块牌子,姿势未变。只是,在特写镜头下,他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他紧握着硬纸板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原本白皙的耳廓,此刻如同被沸水烫过一般,在明亮的灯光下,迅速漫延开一片无法掩饰的、鲜艳欲滴的绯红!
那抹红,与他强装的镇定形成了无比强烈的、近乎狼狈的反差。
他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迎着那灼人的直播镜头和林晚惊愕到失焦的目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用那依旧努力维持平稳、却无法抑制地带上一丝紧绷沙哑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对着镜头(或者说,是穿透镜头,对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补充道:
“除非……”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耳尖的红晕有蔓延到脖颈的趋势。
“……你把试吃权,改成终身制。”
话音落下。
死寂。
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
偌大的“喜鹊里”酒楼里,只剩下直播设备低微的电流嗡鸣声,以及无数道或惊愕、或呆滞、或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目光。
弹幕彻底疯了,如同沸腾的岩浆海:
“????????”
“终身制?????”
“试吃权?????”
“信息过载!!!我需要呼吸机!!!”
“啊啊啊啊啊这是告白吗????”
“举牌小哥耳朵红爆了!!好纯情!!”
“老板娘!快答应他!!终身试吃!!!”
“我宣布这是我嗑过最硬核的CP!!”
“民政局呢!快搬过来!!原地锁死!!”
“……”
林晚站在原地,仿佛被那道突如其来的声音钉在了原地。
终身制?
这三个字像带着回音,在她一片混乱的脑海里反复震荡、撞击。她看着周予安。看着他依旧倔强地举着那块写着“这婚我不离了”的硬纸板,看着他紧抿的、线条绷直的唇,看着他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看着他暴露在镜头特写下、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朵……
那张总是带着疏离审视的脸,此刻被一种近乎笨拙的强撑和无法掩饰的紧张狼狈所覆盖。这强烈的反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晚被震惊冻结的心防上,砸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裂缝。
愤怒呢?被算计的冰冷感呢?那些支撑她一路走来的、对这个契约婚姻的厌恶和急于摆脱的迫切呢?
在这一刻,在那片刺目的、带着温度的绯红面前,竟奇异地……模糊了,淡化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击着她的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直播镜头贪婪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从极致的震惊茫然,到一丝裂痕般的动摇,再到一种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无数复杂情绪的漩涡。它像一个冷酷的放大镜,将她此刻最私密、最狼狈的内心世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千万双眼睛之下。
哐当!
又是一声响。这次不是汤勺,而是妮妮团队某个工作人员失手碰倒的椅子。这声响惊醒了凝固的时间。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灼热的痛感刺入肺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转身!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像躲避那无数道灼人的视线和镜头,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一头扎进了后厨那片相对昏暗、隔绝喧嚣的领地。
厚重的布帘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那个疯狂的世界。
后厨里,只有灶上煨着高汤的小火苗在安静地跳跃,发出轻微的噗噗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食材混合香气。林晚背靠着冰冷的、沾着些许油渍的金属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
外面大堂的声浪隔着门帘隐隐传来,妮妮似乎终于找回了她的职业素养,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声音穿透进来:“家人们!看到了吗!这惊天大逆转!这硬核告白!‘喜鹊里’!终身试吃权!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剧情!锁定直播间!后续……”
林晚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声音甩出去。可周予安那张强作镇定却狼狈羞窘的脸,和他耳际那片无法作假的绯红,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终身制?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暴雨夜,他滚烫手掌留下的、带着力量与稳定的触感。每一次打烊后,他沉默地坐在角落,一丝不苟地将那些或完美或失败的菜肴吃得干干净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还有那些刻薄的、却又精准到可怕的便签……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迷茫和混乱,如同浓雾般将她紧紧包裹。
契约?算计?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
布帘外,那个由她亲手点燃、却最终失控引爆的世界,依旧在喧嚣沸腾。而布帘内,只有汤锅小火苗的微响,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下一步?她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林晚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灶台边。那里,静静躺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便签,是周予安昨晚留下的,关于一道新甜品的建议。字迹依旧刚硬冷峭。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字迹。
更新时间:2025-07-06 10:5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