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和女儿嫌弃我是神婆精选章节
我祖传的手艺是秤骨,不是称金银,是称人骨,断阳寿。
但我倾尽所有培养的女儿,却觉得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巫婆,更伙同她的心理辅导老师,也是我丈夫的红颜知己,亲手结束了我的生命。
再次睁眼,我重生了。看着对我满脸嫌恶的女儿,我毫不犹豫地成全了她。
「好,我放你自由。」
看着她和她父亲迫不及待地将那个女人迎进家门,组建他们理想中的完美家庭,我只是冷眼旁观。
他们忘了,我沈家的骨秤,称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做一个同样的噩梦——梦见自己一生所求,皆为泡影。
1
我死了。
死在顾盼十六岁生日那天,死在我沈家传了三百年的骨秤上。
那秤,不是称金银,是称人骨,断阳寿,判祸福。
我躺在冰冷的宗祠地上,血从我的额角流下来,滴在黄铜秤盘里,像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我的女儿顾盼,我含辛茹苦养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就站在我面前。
她手里拿着砸破我脑袋的镇坛木,眼神比北极的冰还冷。
「妈,你满意了吗?」
「用这套封建糟粕控制我的人生,把我当成你延续香火的工具。」
「你知道同学们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吗?他们说我妈妈是个跳大神的巫婆!」
「如果能选,我宁愿让柳阿姨做我的妈妈!她教我心理学,教我科学,她才是一个现代女性该有的样子!」
我的丈夫,顾鸿哲,站在女儿身边,一只手安抚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默认了这场弑母。
或者说,他期待已久。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他们父女俩身后,那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笑容温婉知性的女人,柳莺莺。
她是顾盼的心理辅导老师,也是顾鸿哲的红颜知己。
呵。
多么讽刺。
我沈棠用祖传的秤骨手艺,帮顾鸿哲从一个穷小子变成身价上亿的总裁,他嫌我上不了台面,嫌我神神叨叨。
我呕心沥血想把这安身立命的本事传给女儿,她视若蛇蝎,恨我入骨。
我沈家的血,就这么断了。
也好。
也好。
……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瞬间将我的意识拉回。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沈家宗祠里。
面前,是同样一脸怨恨,捂着脸颊的顾盼。
十六岁的顾盼,青春又恶毒。
而我,还保持着刚刚扇她耳光的手势。
我重生了。
重生在她十六岁生日,我逼她行开蒙礼,正式学秤骨的这一天。
上一世,她不肯跪拜祖师爷,我气急败坏,打了她一巴掌。
也正是这一巴掌点燃了她积压了十六年的恨意,让她对我动了杀心。
顾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憎恶。
「沈棠!你凭什么打我!」
「我不要学这什么破秤骨!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是要考金融,我要去华尔街,我不要当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神婆!」
「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像一只困兽。
看着她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心脏里那股被背叛的绞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厌倦。
我缓缓放下手,甚至用指尖轻轻擦了擦刚才打过她的掌心,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我笑了。
「好啊。」
我说。
顾盼愣住了,她准备好的一肚子控诉和反抗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说……什么?」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扩大,眼神却没有任何温度。
「我说,好啊。」
「你想考金融,那就去考。你想去华尔街,那就去争取。」
「从今天起,沈家的手艺,到我为止。你的任何人生选择,我都不再干涉。」
「你自由了。」
宗祠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盼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狂喜,最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仿佛在说,你终于撑不住了?知道用这套老古董拴不住我了?
「妈,你……你没开玩笑吧?」她试探着问,语气已经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你不会是怕柳阿姨把我彻底抢走,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我摇了摇头,走到供桌前,拿起那把沾染了我上一世鲜血的镇坛木。
入手温润,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是。」
我的声音很轻。
「我是因为,不要你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还有,」我转过身,一步步向她走去,她下意识地后退,「门禁取消,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KTV,夜店,随你高兴。」
「零花钱,我会一次性给你一笔大的,以后别再来找我。」
「你爸和你那柳阿姨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我每说一句,顾盼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预想中的胜利和解放并没有带来快乐,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慌。
她尖叫起来。
「沈棠你疯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你怎么生活?你一个离了男人和我爸公司分红就活不下去的家庭主妇,你装什么清高!」
「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逼我服软?我告诉你,没门!」
我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上一世,我就是被这套说辞给绑架了。
我怕,怕离婚了没人养我,怕离了婚女儿受委屈。
我怕这怕那,最后怕来了一场家破人亡。
「谁告诉你,我靠你爸活?」
我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和刚才打她的地方是同一个位置。
她浑身一颤,像是被毒蛇碰到。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我沈棠,靠的是这双手,这座宗祠,这把骨秤。」
「以前,它保佑你们父女飞黄腾达。」
「以后,它也可以让你们……」
我没有说完,只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我拿起手机,当着她的面,拨通了顾鸿哲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一贯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里还隐约传来柳莺莺温柔的笑语。
「又怎么了?我在开会!」
我没理会他的谎言,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顾鸿哲,我们离婚。」
2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
随后,顾鸿哲的冷笑声穿过听筒,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
「沈棠,你今年三十六,不是十六,能不能别玩这种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把戏?」
「怎么,又是盼盼不听话了,你管不住,就想拿我撒气?」
「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忙,没工夫陪你闹。」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扯着领带,眉头紧锁,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对我的不屑与烦躁。
柳莺莺或许就坐在他对面,或者更亲密地,坐在他的腿上,一边为他修剪指甲,一边用胜利者的眼神,无声地享受着这场闹剧。
上一世,每一次我们争吵,他都是这副腔调。
而我,总会因为女儿,因为那个看似完整的家,选择退让,选择隐忍。
直到那份忍耐,要了我的命。
这一次,我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我没有闹。」
「离婚协议我已经拟好了,发到你邮箱。车子、房子、股权,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立刻,马上,滚回来签字。」
我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反而让顾鸿哲感到了不对劲。
他那边的声音严肃起来。
「沈棠,你玩真的?」
「你可想清楚了,你一个脱离社会十几年的家庭妇女,没有任何工作经验,跟我离婚,你拿什么生活?」
「扫大街吗?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更何况,你没有收入,女儿的抚养权,法院是绝对不会判给你的。你不是把顾盼当命根子吗?你舍得?」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上一世曾将我刺得体无完肤。
而现在,我听着,只觉得可笑。
「哦,对了。」我仿佛才想起来似的,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关于顾盼的抚养权,我也放弃了。」
「……什么?」
顾鸿哲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我说,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不要了。」我对着电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以后她是跟着你吃香喝辣,还是跟着你那柳阿姨喝西北风,都与我无关。」
「你……你是不是疯了!」
「沈棠,我警告你,别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你以为我……」
我没等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净了。
顾盼还呆立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脸上血色尽褪。
她可能从未想过,那个把她视为全世界的母亲,会说出「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样的话。
我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开始收拾宗祠里的东西。
沈家的骨秤、记录着历代禁术的密卷、还有那些用来做法事的器具。
这些,才是我的根,我的命。
而不是那对狼心狗肺的父女。
不出半个小时,别墅外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
顾鸿哲几乎是踹开门冲进来的。
他英俊的脸上布满怒气,眼底甚至有几缕红血丝,像是从一场重要的会议中仓促赶回。
「沈棠!」他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身后,顾盼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哭着扑过去。
「爸!你看看妈妈,她疯了!她要跟我断绝关系,还要跟你离婚!她肯定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快带她去看看医生吧!」
顾鸿子的视线落在我脚边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上,脸色愈发阴沉。
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离婚协议书,那上面,我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沈棠。
龙飞凤舞,没有半分犹豫。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然后猛地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为了逼我回家,你连女儿的抚受权都愿意放弃?沈棠,你可真行啊。」
「你就这么缺不了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似乎又找回了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他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抽回自己的手腕,然后从他手里拿过那支价值不菲的派克钢笔。
我拧开笔帽,将笔,递到他面前。
「签吧。」
我的动作,我的眼神,都在告诉他,我不是在开玩笑。
顾鸿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捏着那份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沉默,在压抑的宗祠里蔓延。
就在他以为我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先一步服软的时候。
我开口了。
「顾鸿哲,你再不签,倒显得,舍不得离婚的人是你了。」
「还是说,你怕了?」
「怕离了我这个‘神婆’,你那顺风顺水的生意,会出什么岔子?」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
所有人都以为顾鸿哲白手起家,是商业奇才。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一次重大投资,每一个关键决策,每一个需要提防的对手,都是我提前为他「称」出来的。
他的成功,建立在我的牺牲和沈家的玄术之上。
现在,他想过河拆桥了。
被我说中心事,顾鸿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胡说什么!」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我的成功靠的是我自己的能力!跟你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有半点关系吗!」
他抓起笔,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狠狠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鸿哲。
三个字,力透纸背,写满了决绝。
然后,他将协议甩在我脸上。
纸张锋利的边缘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刺痛。
「沈棠,你给我听清楚了!」
「这是你自找的!离了婚,你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也别指望我会跟你复婚!」
「就算你将来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这个家!」
我弯腰,捡起那份对我而言宛如解放令的协议书,仔细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然后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接着,我拉起我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转身就走。
没有半分留恋。
经过顾盼身边时,她拉住了我的衣角。
「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听不出是真是假,「你真的要走吗?」
「你走了,以后谁给我做早饭,谁提醒我加衣服,谁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
我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
这张曾经让我爱到骨子里的脸,此刻只让我觉得陌生。
「这些,」我微微一笑,「你都可以去找你的柳阿姨。」
「我相信,她会比我这个‘巫婆’妈妈,做得更好。」
在顾盼震惊而受伤的眼神中,我毫不犹豫地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囚禁了我十六年的牢笼。
走出别墅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眼。
我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顾鸿哲,顾盼。
再见了。
不,是再也不见。
我没有流落街头。
离开顾家后,我打车回了市中心老城区的一栋老宅。
这是我沈家的祖宅,也是我结婚前住的地方。
一栋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虽然陈旧,但处处都透着历史的沉淀和一股外人看不见的「气」。
我推开那扇落满了灰尘的朱漆大门,看着庭院里的杂草和那口枯井。
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打扫。
将宗祠里的牌位和器物一一请出来,在祖宅的正堂重新安放。
当三支清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缭绕在「沈氏秤骨堂」的牌匾下时。
我感到一股久违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入。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我去世多年的奶奶。
她依旧穿着那身蓝布褂子,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那杆老旧的骨秤。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
醒来时,我泪流满面。
奶奶,我错了。
我不该为了一个男人,一段虚假的婚姻,放弃沈家的传承,更不该试图将这份责任强加给一个不肖子孙。
从今往后,我沈棠,只为自己活,为沈家活。
第二天,我找人重新做了一块牌匾。
黑底金字,龙飞凤舞。
「沈氏秤骨堂」。
然后,我给一个人打去了电话。
那是我大学时的学长,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宋衍。
我们大学时曾一起创立过一个国学社,他痴迷周易八卦,我专研祖传玄学,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毕业后,他继承了家业,我嫁作了人妇,便断了联系。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他依旧吊儿郎当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沈大半仙吗?怎么想起来给我这个凡夫俗子打电话了?你老公没把你的手机没收啊?」
我没跟他废话,开门见山。
「我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在哪儿?」宋衍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报了地址。
半小时后,一辆骚包的红色法拉利停在了我老宅门口。
宋衍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潮牌,戴着墨镜,倚在车门上,看着我挂出去的新牌匾,吹了声口哨。
「可以啊,沈棠,重操旧业了?」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我。
「啧啧,顾鸿哲那孙子是瞎了眼吗?放着你这么个宝贝不要,跑去跟那个叫什么……柳莺莺的搞在一起?」
「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姓顾的面相就薄,天生反骨,你非不听。」
我没理会他的调侃,给他倒了杯茶。
「我需要客户。」
我直接说。
宋衍挑了挑眉,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我那帮狐朋狗友,还有我爸生意场上的那些老狐狸,一个个都信这个。尤其是生意越做越大,越怕死怕破产的。」
「不过,」他话锋穿一转,「你这秤,准吗?」
「都十几年没摸过了,手艺生疏了没?」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他,淡淡地说。
「伸出手来。」
宋衍一愣,随即来了兴致,把自己的左手伸到我面前。
「来,给小爷我称称,看我这辈子是桃花运旺,还是财运旺。」
我没碰他的手。
我只是伸出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拢,从他的腕骨开始,沿着臂骨,一节,一节,轻轻地向上「探」。
我的指尖仿佛带着电,每到一处,宋衍的表情就变一分。
我的动作很慢,眼睛微闭,像是在倾听什么。
足足一分钟后,我睁开眼。
「宋衍,你三日之内,有一场血光之灾。」
宋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喂,沈棠,不带这么咒人的啊。」
我没理他,继续说。
「这场灾,源于水,应在北。你三天后,是不是要去北郊的雁栖湖玩帆船?」
宋衍的脸色彻底变了。
雁栖湖的帆船派对,是他临时起意组织的,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我绝不可能提前知晓。
「你……你怎么知道?」
我收回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我不仅知道你要去,我还知道,到时候会起一阵妖风,你的帆船会翻,你的腿会被螺旋桨打断。」
宋衍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我放下茶杯,抬眼看他。
「要不要我帮你破这个局,就看宋大少爷,愿不愿意当我的第一个客人了。」
3
宋衍终究是没敢拿自己的腿开玩笑。
他脸色发白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我从供桌上请下了那杆被我擦拭得锃光瓦亮的黄铜骨秤。
「沈棠,你……你玩真的啊?还需要用上这家伙?」
他看着那杆古朴得甚至有些诡异的秤,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秤杆是百年阴沉木所制,秤盘是黄铜的,上面还刻着繁复的符文。秤砣则是一块墨玉,雕成一个闭目的神兽模样。
「废话。」
我白了他一眼,取了三支香点燃,先对着祖师牌位拜了三拜。
一套流程走得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仪式感,让原本还想插科打诨的宋衍彻底闭上了嘴。
「坐好,别动。」
我命令道。
然后,我提起骨秤,将那冰凉的墨玉秤砣放在他的头顶百会穴上,另一头的秤盘则悬在他的心口。
我没有念咒,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我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骨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无数纷乱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那是属于宋衍的「气」,他的过去,他的现在,甚至未来的某些碎片。
我看到他在商场上意气风发,看到他在情场上左拥右抱,也看到了……三天后,雁栖湖上,那片突然变得漆黑的天空,和那艘被巨浪掀翻的白色帆船。
我甚至能感受到螺旋桨高速旋转时划破水流的冰冷触感。
我的眉头紧紧皱起。
秤盘开始轻微地晃动,秤杆上的红线也开始不规则地摆动。
宋衍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怎么样?很严重吗?」他小声问。
我猛地睁开眼,一把拿开头顶的秤砣。
「死不了。」我说,「但断条腿是免不了的。」
「我靠!」宋衍爆了句粗口,「那你倒是赶紧给我想办法啊!」
「办法不是没有。」
我从供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锦囊,和一张黄色的符纸。
我用朱砂笔在符纸上迅速画了几道谁也看不懂的符文,然后折成三角形,塞进锦囊里。
「三天后的帆船派对,你照常去。」
我将锦囊递给他。
「把这个贴身带着,记住,亥时之前,必须离开水边。」
「还有,」我看着他,「派对上,离一个叫‘周晴’的女人远一点。」
「周晴?」宋衍愣了一下,「那是我新泡上的一个嫩模啊,正打得火热呢。」
「她命格属水,八字带煞,是你这场灾的引子。那天她会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跟你撒娇让你带她去湖心看月亮。」
「如果你跟她去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宋衍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周晴喜欢穿蓝色长裙这件事,他自己都才刚知道。
他接过锦囊,像是接过了什么烫手的山芋,郑重其事地放进自己衬衫最贴身的口袋里。
「行……我信你。」
他站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报酬呢?」
我伸出五根手指。
宋衍挑眉,「五万?」
我摇摇头。
「五十万。」
宋衍的眼角抽了抽,「我靠,沈棠,你这是抢钱啊!顾鸿哲知道你这么能挣钱吗?」
「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淡淡地说,「你可以选择不给,我不强求。毕竟腿是你自己的。」
「给给给!」宋衍立刻认怂,「别说五十万,只要能保住我这条腿,五百万都行!」
他当场就给我转了账。
手机提示音响起,看着那一长串的零,我内心毫无波澜。
「对了,」宋衍临走前,又回头看我,「你这秤,还能称别的吗?」
「比如,」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能称出一个人,是人是鬼吗?」
我抬眼看他,「你想称谁?」
「柳莺莺。」宋衍的眼神冷了下来,「我总觉得那女人不对劲。她出现在顾鸿哲身边太巧了,而且我找人查过她的底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这本身就很可疑。」
「她给我的感觉……很怪,不像是活人。」
听到这话,我的心头微微一动。
上一世,我只当柳莺莺是个段位高超的绿茶。
可现在想来,她能把顾鸿哲和顾盼父女俩迷得神魂颠倒,处处针对我,或许,并不只是为了上位那么简单。
「秤骨,只能称命,称不出魂。」我回答道,「但凡是被我称过的人,都会做一个同样的噩梦。」
宋衍来了兴趣,「什么噩梦?」
「梦见自己一生所求,皆为泡影。」
……
送走宋衍,我的秤骨堂算是正式开张了。
与此同时,顾盼和顾鸿哲的生活,也开启了崭新的一页。
没有了我这个「封建大家长」,顾盼彻底放飞了自我。
她用我给她的那笔钱,买了一堆名牌包包和衣服,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和一群所谓的「朋友」混迹于各种高端派对和夜店。
高考志愿,她果然填了最热门的金融专业。
暑假的两个月,她几乎夜不归宿。
家里的保姆王姨看不下去,偷偷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
「太太,小姐她才十六岁啊,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我听说她最近跟一个搞乐队的男的好上了,那男的浑身都是纹身,看着就不像好人。」
「先生也不管管,柳小姐倒是劝了几句,可小姐根本不听她的。」
我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悠闲地品着茶。
「王姨,」我打断她的话,「我已经不是顾太太了,顾盼的事情,也轮不到我管。」
「她已经十六岁,是个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不是一直嫌我管得太多,束缚了她的天性吗?现在这样,挺好。」
电话那头的王姨急得快要哭出来,「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语气平淡,「王姨,以后这种电话不用再打了。我不想听,也不关心。」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上一世,我为她操碎了心,换来的是什么?
是一把砸向我脑袋的镇坛木。
这一世,我只愿她,在她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最好……粉身碎骨。
而顾鸿哲,在跟我离婚后不到一周,就迫不及待地把柳莺莺接进了家门。
美其名曰,「为了更好地照顾盼盼」。
他给了柳莺莺一张没有额度的副卡,带她出入各种高级场合,把她介绍给自己所有的生意伙伴。
朋友圈里,他高调地晒出两个人的合照,配文是:余生,请多指教。
仿佛我这个当了十几年「顾太太」的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柳莺莺温柔贤惠,把顾鸿宕照顾得无微不至。
顾盼也对这个「新妈妈」十分满意,两人情同姐妹,经常一起逛街做SPA。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完美得,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三天后,宋衍又来了。
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激动得语无伦次。
「棠棠!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他撩起自己的裤腿,我看到他小腿上有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不深,但看着也挺吓人。
「跟你说的一模一样!那天雁栖湖上真的起了妖风!船一下子就翻了!」
「要不是我记着你的话,提前穿了救生衣,又把锦囊死死攥在手里,我今天就不是断条腿,是直接去见阎王了!」
「还有那个周晴!她穿着一身蓝裙子,真的缠着我去湖心!我当时吓得啊,直接把她推开了!结果你知道怎么着?她掉下去之后,脚被水草缠住了,差点淹死!」
我给他倒了杯茶压惊。
「我跟你说,最邪门的是,昨晚我真的做噩梦了。」
宋衍喝了口茶,脸色依旧发白。
「我梦见我们家公司破产了,我爸跳楼了,我那些马子全都跑了,我自己穷困潦倒,最后饿死在天桥底下。」
「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到我醒来的时候,一身的冷汗,心脏现在还怦怦跳。」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沈棠,你这手艺,太他妈神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宋衍压低了声音,「自从我把你介绍给我爸那帮老伙计之后,我手机都快被打爆了。他们都想来找你‘称一称’。」
「开个价吧,他们不差钱。」
我放下茶杯,看着庭院里的那口枯井。
「我不称钱,我称‘故事’。」
我说。
「想让我出手,可以。让他们把这辈子做过的,最亏心,最得意,或者,最遗憾的一件事,写下来,当做报酬。」
「我要用他们的故事,填满这口枯井。」
4
宋衍是个行动派。
不过几天,我的「秤骨堂」就门庭若市起来。
来的都是些头面人物,跺一跺脚,整个京城的商界都要抖三抖。
他们坐着豪车,在狭窄的胡同口停下,然后由秘书或保镖陪着,小心翼翼地走进我这个破败的院子。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个信封。
信封里,装着他们的故事。
有发家时,如何将合作伙伴踢出局的阴狠。
有风光时,如何抛弃糟糠之妻的薄情。
也有午夜梦回时,对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的无尽愧疚。
我将这些写满人性丑恶与悲欢的信纸,一张张地投入那口枯井。
井很深,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人世间的罪与罚。
而我,则用我的骨秤,为他们称量命运。
我告诉炒股起家的李总,他下周将遭遇一场大股灾,要想避过,必须清仓,并将一半身家捐给慈善机构,为自己积德。
李总起初不信,但回去后,越想越怕,最终还是照做了。
三天后,全球股市暴跌,他因为提前清仓,不仅毫发无损,还因为那笔巨额捐款,获得了「慈善企业家」的美名。
我告诉靠房地产发家的王董,他的新楼盘地基下,镇着不干净的东西,煞气冲天。如果不立刻停工,请高僧做法事,不出百日,必有血光之劳。
王董是个半信半疑的人,但他更怕死。他花重金请来寺庙的高僧,在工地上连做了七天七夜的水陆法会。
法会结束那天,工地的一台塔吊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突然倒塌,砸烂了旁边的工棚。
幸好事先停工,工人都放假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还告诉……
一时间,沈氏秤骨堂的名声,在京城顶级的圈子里,不胫而走。
人人都知道,老城区里,住着一位神秘的沈半仙。
她不求财,只收故事。
但她的每一句话,都能断人生死,逆天改命。
预约的人踏破了门槛,我却悠哉悠哉。
每天只接待一位客人。
剩下的时间,便用来打理院子里的花草,或者,泡一壶清茶,看一卷古籍。
这样的日子,平静,却充满了力量。
而顾家,却渐渐起了波澜。
最先出问题的,是顾盼。
高考成绩出来了,她考得并不理想。
以她的分数,根本够不上任何一所顶尖大学的金融系。
这对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第一个沉重的打击。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好几天。
顾鸿哲和柳莺莺想尽了办法安慰她,都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顾鸿哲花了很大一笔「赞助费」,才勉强把她塞进了一所二流大学的中外合作办学项目里。
学费高得吓人,但至少听上去,还算体面。
顾盼勉强接受了。
但她的霉运,似乎才刚刚开始。
开学没多久,她那个搞乐队的纹身男友,就劈腿了学校的校花。
两人分手时,闹得很难看。
那男人不仅卷走了顾盼不少钱,还在学校的论坛上,大肆宣扬她的私事,把她说成一个私生活混乱的拜金女。
顾盼一夜之间,成了全校的笑柄。
她气得在宿舍里砸光了所有东西,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做噩梦。
每天晚上,她都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她不再是众星捧月的顾家大小姐。
她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乞丐,穿着破烂的衣服,在曾经最熟悉的奢侈品店门口,向那些她过去根本瞧不起的人,乞求一个面包。
她的父亲,挽着柳莺莺,开着豪车从她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她冲上去想拦车,却被保镖一脚踹开,倒在肮脏的泥水里。
梦里的绝望和屈辱,真实到让她窒息。
她每天都在惊恐中醒来,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柳莺莺用她最擅长的心理学知识为她疏导。
「盼盼,你只是压力太大了。」
「高考失利,感情不顺,这些事情让你产生了自我怀疑和不安全感,所以才会投射在梦境里。」
「放轻松,多出去走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盼信了她的话。
她开始更加疯狂地购物,参加派对,试图用物质和喧嚣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恐惧。
可那噩梦,却像附骨之疽,每晚准时降临,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真实。
她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
而另一边,顾鸿哲的「鸿哲集团」,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最重要的一个海外芯片供应商,突然单方面撕毁了合同,导致公司最新款的手机,面临着无芯可用的窘境。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替代方案,公司将承受数以亿计的损失。
顾鸿哲急得焦头烂额。
他发动了所有的人脉,却都找不到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的伙伴。
他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商业伙伴,一个个都对他避之不及。
他这才惊恐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仿佛被整个商圈孤立了。
没有人敢跟他合作。
仿佛跟他沾上关系,就会倒大霉。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不过短短一个月,就憔气得像是老了十岁。
柳莺莺的温柔解语,也渐渐失去了效用。
商业上的事情,她一个心理学硕士,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夫妻俩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终于,在一个项目彻底崩盘,公司股价连续三天跌停的夜晚,顾鸿哲喝得酩酊大醉地回了家。
他第一次,对柳莺莺动了手。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柳莺莺打倒在地。
「废物!」
他赤红着双眼,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我养着你,是让你当花瓶的吗!除了会花钱,你还会干什么!」
「你说,是不是你这个丧门星,克了我!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我就没顺过一天!」
柳莺莺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而这一幕,正好被做噩梦惊醒,下楼喝水的顾盼,看了个正着。
她看着曾经温柔儒雅的父亲,和那个她视为偶像的柳阿姨,像两个市井泼妇一样扭打在一起。
家里的名贵瓷器,摔了一地。
咒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这一刻,她梦里的场景,和眼前的现实,奇异地重合了。
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突然想起了我。
想起了我离婚那天,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后,它也可以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盼尖叫一声,转身冲出了这个如同地狱般的家。
她要去求我。
她要去求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5
夜色如墨。
顾盼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凭着模糊的记忆,报出了我老宅的地址。
当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出现在眼前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大门紧闭,上面挂着那块让她觉得羞耻又恐惧的牌匾。
「沈氏秤骨堂」。
她疯了似的上前拍打着门环,声音凄厉。
「妈!开门啊!妈,我是盼盼!」
「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救救我们家吧!」
「妈!」
她一遍遍地哭喊,直到嗓子都哑了,门,依旧没有开。
回应她的,只有胡同里寂静的晚风。
我其实就站在二楼的窗后,冷冷地看着楼下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我听到了她的每一声哭喊,看到了她的每一滴眼泪。
可我的心,硬如磐石。
上一世,我躺在宗祠的血泊里,奄奄一息时,她可曾有过半分心软?
没有。
她甚至觉得,我死得太晚了,碍了他们一家三口追求幸福的路。
如今,报应来了,她倒知道回头来找我这个「巫婆」妈妈了。
可笑。
我在窗边站了一夜。
顾盼就在楼下跪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胡同时,我才缓缓走下楼。
我没有开门。
而是从门房的小窗里,递出去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两个刚出锅的肉包子。
就像,我过去十六年里,每一个为她准备早餐的清晨一样。
跪了一夜的顾盼,嘴唇发白,几近虚脱。
看到吃的,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几乎是扑过来抢走了。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一颗颗地掉进豆浆里。
「妈……」她哽咽着,「你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你不会真的不管我的,对不对?」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内心毫无波澜。
「吃饱了,就回去吧。」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顾盼的动作一僵,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怔怔地看着我。
「从你选择让你爸和柳莺莺当你家人的那天起,你和我,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你的死活,你的前程,你的喜怒哀乐,都与我无关。」
「我给你吃的,只是不想你饿死在我家门口,脏了我的地。」
「至于你家的那些破事,」我轻笑一声,「那是你们自找的,自己受着吧。」
「不!」
顾盼尖叫起来,一把打翻了手里的豆浆。
滚烫的液体洒了她一手,她却像感觉不到疼。
「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是你女儿!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对,」我点点头,承认得干脆利落,「我就是这么狠心。」
「是你亲手教我的。」
「上一世,你拿着镇坛木砸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我女儿?」
「在你眼睁睁看着我流血而死,只想着去迎接你的‘新妈妈’时,你又何曾有过半分心疼?」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她最后的伪装和希望,剥得一干二净。
顾盼的脸上血色尽褪。
「你……你想起来了?」
「是啊,」我笑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所有事。」
「所以,顾盼,你死了这条心吧。」
「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我沈棠,就不再是你妈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的崩溃和哭嚎,转身就走。
她绝望的嘶喊,被我关在了厚重的门板之后。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宋衍会带来一些关于顾家的消息。
「我听说,顾鸿哲为了挽救公司,把他和你住过的那栋别墅都抵押了。」
「他还找了好多人,想打听你的下落,都被我挡回去了。」
「啧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孙子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我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淡淡地听着。
这些,都引不起我丝毫的兴趣。
直到有一天,宋衍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棠棠,柳莺莺来找我了。」
我的动作一顿。
「她想让我引荐她来见你。」
「她出价很高,一千万,只求你为她‘称一次骨’。」
我抬起头,看向宋衍,「你答应了?」
宋衍摇摇头,「我怎么可能答应!那女人一看就没安好心!」
「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不像只是走投无路的样子,反而……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我沉默了。
确实,以柳莺莺的性格,她不像是会相信玄学的人。
她来找我,一定另有目的。
难道……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对宋衍说,「你告诉她,我答应了。」
「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十五,月圆之夜。」
「地点,就在这里。」
「另外,你让她把顾鸿哲和顾盼,也一并带来。」
宋衍大吃一惊,「棠棠,你这是要……鸿门宴啊?那女人邪门得很,万一她对你不利怎么办?」
我看着院子里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笑了。
井里的「故事」,已经快要满了。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放心。」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
「我不是给她设宴。」
「我是要,收网了。」
「我倒要看看,她这条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美人鱼’,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好,我也想给顾鸿哲和顾盼,送上一份,他们应得的‘大礼’。」
6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
沈家老宅的正堂里,只点了几支白烛,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墙上诡异地舞动。
我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对襟褂子,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起。
我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那杆黄铜骨秤。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子时刚到,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顾鸿哲,顾盼,和柳莺莺,三个人,准时赴约。
顾鸿哲憔悴得不成样子,两鬓已经斑白,眼窝深陷,再没有半分往日的意气风发。
顾盼则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植物,眼神空洞,浑身都透着一股死气。那夜夜折磨的噩梦,已经快把她逼疯了。
唯有柳莺莺。
她依旧穿着得体的名牌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僵硬和诡异。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密码箱。
「沈大师,」她将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千万现金,「这是您的报酬。久闻您秤骨断命,神鬼莫测,今天,莺莺也想请您为我称一次。」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
但我却在她那双看似真诚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隐藏不住的贪婪和杀意。
我没有去看那箱钱,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柳小姐,」我缓缓开口,「在我这儿,有我这儿的规矩。」
「想让我出手,可以。先把你的‘故事’,拿出来吧。」
柳莺莺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我。
「大师的规矩,我自然是懂的。」
我接过信封,没有拆开,而是将它随手扔进了身旁的一个火盆里。
信纸遇到火焰,瞬间蜷曲,燃烧,化为灰烬。
「你的故事,太假。」
我说。
「你的皮囊,也是假的。」
柳莺莺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脸上的肌肉开始不自然地抽动,那完美的妆容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顾鸿哲和顾盼父女俩,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棠!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柳莺莺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再不复刚才的温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所谓的秤骨,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
「我今天来,就是要当着鸿哲和盼盼的面,揭穿你这个神棍的真面目!」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鲜红的液体。
看到那个瓶子,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鲛人的眼泪。
玄门中传闻,鲛人泪,能破万法,污秽法器。
「看来,」我看着她,冷笑一声,「你不是凡人。」
「你也配谈凡人?」柳莺莺脸上的伪装彻底撕裂,露出一种非人的怨毒,「我本是东海修炼了千年的画皮妖,只因百年前被你沈家先人所伤,失了内丹,只能靠不断更换皮囊,吸食男人精气为生!」
「我筹谋百年,就是为了得到你沈家的骨秤!只要有了它,我就能重塑仙骨,再不用受这画皮之苦!」
「今天,不是你为我秤骨!」
「而是我,取你性命,夺你骨秤!」
她猛地拧开瓶盖,就要将那瓶鲛人泪朝我泼来!
可我比她更快。
我手腕一翻,一道黄符无声无息地飞出,正中她的手腕。
「啊!」
柳莺莺惨叫一声,手里的瓶子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腥臭的红色液体流了一地。
而那张黄符,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手腕上迅速燃烧,烫得她皮开肉绽。
「你……你早有准备?」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从你踏进这个门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这屋子里,燃的不是檀香,是焚妖香。这地砖下,埋着三百六十五道缚魂咒。」
「今天,是我为你设下的天罗地网。」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早已吓傻的顾鸿哲和顾盼。
「到你们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们心上。
「看在……我们曾经是一家人的份上。」
「今天,我免费为你们,称一次骨。」
「就当是,我送你们父女的,最后一程。」
顾鸿多想逃,可他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顾盼更是瘫软在地,不停地发抖。
我提起骨秤,走到他们面前。
我没有碰他们的身体。
只是将那墨玉秤砣,悬在他们头顶。
我闭上眼。
一瞬间,比宋衍那次要汹涌百倍的画面,冲垮了我的识海。
我看到了顾鸿哲是如何一边享受着我带给他的财富和地位,一边在外面和柳莺莺寻欢作乐,嘲笑我这个黄脸婆。
我看到了他是如何在我的药里动手脚,让我日渐虚弱,好为柳莺莺腾位置。
我更看到了,上一世,在我死后,他是如何笑着对柳莺莺说,「那个神婆终于死了,以后再也没人能威胁我们了。」
滔天的恨意,几乎让我握不住手中的秤杆。
我强忍着恶心,又将秤砣对准了顾盼。
我看到了,她是如何将柳莺莺说的每一句诋毁我的话都奉为圭臬。
看到了,她是如何在同学面前,哭诉我这个母亲对她的精神虐待。
看到了,她是怎样在网上匿名发帖,说自己的妈妈是个搞封建迷信的疯子。
看到了,她是怎样在那杯我生病时喝的水里,放进了柳莺莺给她的,「能让人安睡」的药片。
原来,上一世我的死,不是一场意外。
是一场,由我最爱的丈夫和女儿,联手策划的,谋杀。
真好。
真好啊!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
「秤完了。」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
顾鸿哲和顾盼同时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们呆呆地站着,眼神涣散。
突然,顾鸿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不要!别过来!我没有害你!」
「沈棠!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顾盼也尖叫起来,她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满脸惊恐。
「鬼!有鬼!妈妈,你的血……到处都是你的血!」
「别来找我!不是我!是柳阿姨让我干的!」
他们,陷入了那个,我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噩梦。
那个专属于被骨秤称过的人的噩梦。
一生所求,皆为泡影。
只不过,他们的噩梦,是我亲手编织的,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地狱。
他们会夜夜梦见我死时的场景,会一遍遍地,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中,重复他们对我犯下的罪行。
直到,他们的精神彻底崩溃,变成真正的疯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柳莺莺,那个画皮妖,已经被焚妖香和缚魂咒的力量,逼出了原形。
她那张美丽的脸,像融化的蜡一样寸寸剥落,露出一张青面獠牙,丑陋不堪的脸。
她嘶吼着,挣扎着,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走到她面前,捡起那半截碎裂的鲛人泪瓶子。
然后,我蹲下身,将那锋利的玻璃,狠狠地,划过她的脸。
「你不是喜欢画皮吗?」
「今天,我帮你,把这张皮,彻底地,剥下来。」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沈家老宅。
血,溅了满地。
我站起身,不再看这三个在我的地狱里沉沦的蝼蚁。
我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清冷的圆月。
风,吹起我的发梢。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7
顾家父女的惨叫和画皮妖的嘶嚎,在我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便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我没有报警。
我只是在天亮后,用一个匿名的电话卡,给消防队打了个电话,说城西顾家别墅煤气泄漏,隐约听见里面有爆炸和哭喊。
剩下的事,就交给了世俗的规则去处理。
很快,新闻就出来了。
标题写得耸人听闻:「知名企业家顾鸿哲疑因家庭纠纷精神失常,与女伴及女儿在家中自残,产生严重幻觉」。
报道说,救援人员破门而入时,看到的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三个人都疯了。
顾鸿哲抱着头,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打滚,嘴里不停地喊着「沈棠饶命」。
顾盼则蜷缩在角落,用手指在墙上胡乱地画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血……好多血……妈妈不要……」。
而柳莺莺,伤得最重。
她的脸被划得面目全非,救援人员甚至无法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辨认出她原来的模样。医生说,她的声带也因为过度嘶吼而永久性损伤。
最诡异的是,他们三人都坚称,看到了死去的鬼魂在向他们索命。
权威的心理专家给出的诊断是:集体癔症。
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家庭,就这样,以一种极其荒诞和惨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他们被送进了安保最严密的精神病院。
听说,顾鸿哲的母亲,那个强势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从国外赶回来,哭得晕厥了好几次,却也无力回天。
我看着手机上的新闻,面无表情地划过。
我的世界,也终于彻底清净了。
宋衍来看过我几次,他显得比我还激动,仿佛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亲眼见证了我手刃仇人。
「棠棠,你简直酷毙了!」他眉飞色舞,「那姓顾的一家子,活该!这就是报应!」
他见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自从你给我那些叔伯‘称’过之后,他们一个个都对你敬若神明。最近有个大项目,几个死对头争得头破血流,结果我爸听了你的建议,提前退出了,反而躲过一个天大的坑。现在他天天在家给你烧高香呢!」
我只是淡淡一笑。
拨弄人心的游戏,我已经玩腻了。
然而,我以为的终点,却只是另一个,更为恐怖的起点。
那天夜里,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
声音,来自院子里的那口枯井。
像是无数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又像是指甲在刮擦井壁,令人头皮发麻。
我披上衣服走到院中,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那口井,正在往外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不是水汽,而是一种带着黏稠质感的,活物般的黑雾。
那是「业障」。
是我收集来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和罪恶,在井中发酵、融合,最终催生出来的怪物。
我用来填井的故事,如今,要从井里爬出来了。
我立刻布阵,用朱砂在井口画下镇压的符咒。
可那黑气只是稍微收敛了一下,便以更凶猛的姿态,冲破了我的符咒。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东西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预料。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愈演愈烈。
黑色的业障雾气,开始从我的院子里,悄悄蔓延出去。
胡同里那棵百年老槐树,一夜之间,叶子全黄了。
隔壁张大爷家养了十年的老猫,莫名其妙地从墙头上摔下来,断了腿。
对门李婶的儿媳妇,好端端的,突然就跟自己的婆婆打了起来,闹着要分家。
争吵、疾病、霉运……
一种无形的负能量,以我的老宅为中心,像瘟疫一样扩散开来。
我成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我知道,我必须想办法,在我亲手制造的这场灾难,彻底失控之前,将它解决掉。
这天,我正在翻阅奶奶留下的手记,试图寻找封印业障的方法,宋衍却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棠棠!不好了!顾家那个老太婆,找上门了!」
我眉头一皱。
「她带了好多人,就在胡同口,吵着要你交出她的儿子孙女!」
宋衍气喘吁吁地说,「我的人拦着呢,但看那架势,撑不了多久!她还带了个穿道袍的,看着挺唬人,说是从龙虎山请来的高人,要来收了你这个‘妖女’!」
我放下手里的书卷,眼神冷了下来。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让她进来。」我说。
宋衍愣住了,「啊?让她进来干嘛?那老太婆不讲理的!」
我没解释,只是站起身,走到了院子里的枯井边。
井口的黑气,在白天阳光的照射下,淡了许多,却依旧萦绕不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顾鸿哲的母亲,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昂贵的定制套装,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却写满了怨毒和疯狂。
「沈棠!你这个贱人!你把我儿子和孙女还给我!」
她一进来,就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在她身后,那个所谓的「龙虎山高人」,一个山羊胡的老道士,手持桃木剑,煞有其事地打量着我的院子。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口井上时,脸色微微一变。
我没理会那个上蹿下跳的老太太,只是看着那个道士,淡淡地问。
「你看出了什么?」
那老道士扶了扶胡子,故作高深地说。
「妖女!你这宅子,阴气冲天,怨气凝结!你定是用了什么邪术,才害了顾先生一家!」
「今日,贫道就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宅!」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就要往井里扔。
我冷笑一声。
「就凭你?」
我话音刚落,那口井,仿佛听懂了我的话一般,猛地沸腾了起来!
一股浓稠如墨的黑气,如同一条巨蟒,从井口冲天而起!
那黑气中,仿佛有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尖叫,在咆哮!
老道士手里的黄符,还没靠近井口,就在半空中自燃成了灰烬!
「啊!」
他吓得怪叫一声,桃木剑都掉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那股黑气,并没有冲向我。
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径直朝着那个老道士,和顾老太太一行人,扑了过去!
8
黑色的业障之雾,如同有生命的海啸,瞬间吞没了顾老太太和她带来的一众保镖。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些平日里人高马大的保镖,此刻却像见了鬼一样,抱头鼠窜,甚至互相踩踏。
「救命!我看见我妈了!她问我为什么要拔了她的氧气管!」
「别过来!不是我!我没有把你推下楼!」
「钱!都是钱!我的钱!」
他们每个人,都在业障的侵蚀下,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罪恶。
那些被他们刻意遗忘,或者自以为已经掩盖得很好的亏心事,此刻,都被这口井给翻了出来,化为厉鬼,向他们索命。
这就是我收来的「故事」的力量。
顾老太太也被黑雾包裹,她那张雍容华贵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
她跪在地上,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仿佛在跟什么人撕打。
「你滚开!我没有害死你!」
「顾家的家产,本来就该是鸿哲的!你一个外姓人,凭什么跟你弟弟争!」
「你死得好!你死得好啊!哈哈哈!」
她时而惊恐,时而疯笑,彻底陷入了癫狂。
我这才知道,原来顾鸿哲那个早逝的父亲,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当年离奇死于一场意外。
看来,这桩悬案,今日,算是破了。
唯有那个龙虎山的「高人」,情况稍好一些。
他虽然也被黑气冲得摔倒在地,但胸口挂着的一块护身玉佩碎裂,为他挡去了一部分侵蚀。
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幅群魔乱舞的景象,又看向站在风暴中心,却安然无恙的我。
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
那老道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他吃饭的家伙都没敢捡。
剩下的保镖们,也紧随其后,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这个让他们魂飞魄散的院子。
转眼间,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宋衍,以及跪在地上,彻底疯癫的顾老太太。
宋衍也是一脸煞白,他紧紧地靠在我身后,才勉强没有被那股力量波及。
「棠……棠棠……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结结巴巴地问。
「是我种下的因,」我看着那口依旧黑气翻滚的井,轻声说,「现在,结出的果。」
「它失控了。」
这口井,已经不仅仅是一口井了。
它成了一个巨大的业障集合体,一个连通着阴阳两界的,不稳定的裂隙。
我收集来的那些罪恶故事,成了滋养它的最好养料。
而今天,顾老太太她们的到来,她们身上所携带的浓重怨气和罪孽,则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它。
如果不尽快将它封印,恐怕整个京城,都要被这股力量笼罩,沦为人间地狱。
宋衍看着我凝重的脸色,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那该怎么办?」
「奶奶的手记里说,」我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口业井,因罪孽而生。要封印它,就需要……更重的罪孽,去填补它,镇压它。」
「以身为祭。」
宋衍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以身为祭?你的意思是……要有人跳下去?」
我点了点头。
「而且,不能是普通人。」
「必须是与这口井的因果,纠缠最深的人。」
宋衍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顾鸿哲……和顾盼?」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们的罪孽,是点燃这口井的最初火种。
他们的怨恨和恐惧,是喂养这头怪兽的食粮。
现在,也该由他们,来亲手终结这一切了。
只是……
要把两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重度疯子弄出来,再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跳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正在思索对策,宋衍却突然一拍大腿。
「我有办法!」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安和精神病院,‘探望’两位病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用最高权限,清空所有监控和安保。今晚十二点,我要带他们出来。」
挂了电话,他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家精神病院,是宋家的产业。」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还藏着这么一手。
「棠棠,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宋衍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这样做……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我转过身,看向祠堂里,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宋衍,我不是圣人。」
「我救的,不是他们,也不是我自己。」
「我救的,是这胡同里的张大爷李婶,是这京城里,千千万万无辜的人。」
「他们父女俩的命,比起这些人来,孰轻孰重?」
「更何况……」
我收回目光,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冰冷。
「这本就是,他们欠我的。」
当晚,子时。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的老宅门口。
宋衍打开车门。
顾鸿哲和顾盼,被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从车上架了下来。
他们两人都被打了镇定剂,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看着他们,心中竟没有半分波动的涟漪。
「带进来。」我命令道。
两人被架到了那口沸腾的业井旁边。
井口的黑气,在感知到他们的气息后,翻滚得更加剧烈了,发出了贪婪的嘶吼声,仿佛是饿极了的野兽,看到了美味的食物。
我从怀中拿出两张黄色的符纸,用自己的指尖血,在上面各画了一道引魂符。
然后,我走到他们面前,将符纸,分别贴在了他们两人的额头上。
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从无边的噩梦中,获得片刻的清醒。
符纸贴上的瞬间,两人的身体猛地一震。
眼神中的呆滞和麻木,渐渐褪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迷茫,然后是……清醒。
他们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看清了我,也看清了那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井。
「沈……沈棠?」顾鸿哲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恐惧,有悔恨,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而顾盼,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
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井里的黑气,突然化作两只巨大的触手,猛地缠住了他们两人的脚踝,就要将他们拖下去!
「啊!」宋衍吓得惊呼出声。
我却面不改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被拖向深渊。
就在顾盼整个人都快要被拖入井口的那一刹那。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头看向我,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她冲着我,无声地,做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妈妈。」
那一声,不带怨恨,不带恳求。
只有,一个孩子,在生命尽头,对母亲最本能的,一声呼唤。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那口井,彻底吞噬。
随着两声落水的闷响,井口的黑气,仿佛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缓缓地,全部退回了井中。
周围的空气,瞬间恢复了清净。
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负能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井,被填上了。
以我前夫和亲生女儿的血肉之躯。
9
井水恢复了死寂,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吞噬,从未发生过。
可那井口,却像一张吞噬了两个生命的巨口,沉默而狰狞地伫立在院中。
宋衍腿一软,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结束了?」他声音发颤地问。
我点点头。
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口井上。
这场由我掀起的,长达数月的风波,终于以一种最惨烈,也最决绝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我赢了。
我报了仇,清了门户,甚至,还在无意中,化解了一场可能席卷全城的灾难。
可我没有感受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心口,是空的。
像是被那口井,连带着顾鸿哲和顾盼一起,吞噬掉了一部分。
顾盼最后那一声无声的「妈妈」,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烙印,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恨她,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愚蠢,恨她的冷血。
但当她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时,那份血脉相连的,属于母亲的天性,还是会泛起微澜。
这或许,是我为我的狠戾,付出的代价。
「棠棠……」宋衍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手臂,「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收回目光。
「我没事。」
我转过身,走进祠堂。
那杆黄铜骨秤,还静静地躺在八仙桌上。
只是,原本光亮的秤盘,此刻,却变得有些暗淡无光。
我知道,这是因为它,称量了太多的罪孽,沾染了太重的因果。
也因为它的主人,我,亲手将两个与自己有着最深因果的人,献祭给了业井。
这杆秤,废了。
或者说,它已经完成了它这一代的使命。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凉的秤杆。
这是我沈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我引以为傲的传承,也是……束缚了我半生的枷锁。
如今,一切都该了结了。
我拿起它,一步步地,走回院中。
我走到那口刚刚吞噬了我前夫和女儿的井边。
然后,我松开了手。
「噗通。」
一声轻响。
骨秤,沉入了井底。
我将我沈家三百年的传承,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同,埋葬在了这口深不见底的坟墓里。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秤骨匠沈棠。
只有,沈棠。
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宋衍震惊地看着我的举动,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只是走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有些单薄的肩上。
「走吧。」他说,「这里太冷了。我带你去个暖和点的地方。」
我没有拒绝。
我跟着他,走出了这栋承载了我太多荣耀和伤痛的老宅,最后,再也没有回头。
……
一个月后。
我在江南的一个水乡小镇,盘下了一间小小的茶馆。
茶馆临河,推开窗,就能看到摇曳的乌篷船和两岸的杨柳依依。
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青芜」。
取自「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我不再称骨断命,只是每天泡一壶清茶,看往来行船,听邻里闲话。
宋衍成了我这里的常客。
他总会开着他那辆骚包的法拉利,一路招摇地来到这个宁静的小镇,然后在我茶馆的二楼,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会给我讲京城里的那些新鲜事。
说顾老太太在精神病院没待多久,就因为突发心梗去世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说鸿哲集团,已经被一家海外公司收购,那个曾经辉煌的商业帝国,彻底烟消云散。
说龙虎山那个假道士,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从此金盆洗手,再不敢出来招摇撞骗。
他说这些的时候,我会安静地听着,手里的茶,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那些人,那些事,于我而言,都已是上个世纪的旧闻了。
这天,他喝完茶,临走前,突然塞给我一个盒子。
「送你的,乔迁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一支全新的,质地上乘的狼毫毛笔。
「棠棠……不,青芜。」宋衍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我不知道你以后想做什么。但我想,你可以试试,用这支笔,去写点什么。」
「你可以写别人的故事,也可以写你自己的故事。」
「你不能,总活在过去。」
我握着那支笔,笔杆温润,带着他的体温。
我的心,微微一动。
是啊。
井里的故事,满了。
我的人生,还可以,重新写过。
宋衍走后,我关了茶馆的店门。
回到二楼,我取出笔墨纸砚,在窗前坐下。
窗外,夕阳正好,将一河的粼粼波光,染成了金色。
我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我……」
然后,我抬起头,笑了。
那是一个,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生,爱过,恨过,疯过,杀过。
也终于,归于平静。
从今往去,云散风清。
(完)
更新时间:2025-07-06 10:43:46